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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出院前，许医生对佟家父母说:“安康他回到家以后，他有什么想吃的，你们就给他做，他有哪里想去的，你们就陪他去吧。”
他们错愕茫然地看着许医生，拼命地压抑不断涌起的心惊胆颤，叫他们如何听不懂许医生话里的潜台词？
佟妈颤颤巍巍地问:“许医生，你老实告诉我，安康，安康他是不是……”
她的后半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眼泪代替了所有的问话。
许医生有些于心不忍，他从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他们这样执着的家属，明明知道希望渺茫的等同于零还要坚持下去，孤注一掷。“这种病会是什么后果，你们是清楚的，他活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所以请放宽心，尽人事，安天命吧！”
他们已经在佟安康的身上创造了奇迹，他当然希望这个奇迹能继续维持，可是……
佟父悲恸不已，可脸色依然沉着，“许医生，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许医生看着他们殷切期待的目光，于心不忍地稍微别过脸，“你们是知道的，一直以来安康他只能依靠输血、长期使用除铁剂维持生命，同时配合使用除铁剂，即便如此，长期输血，铁也会越来越多地沉积在肝、脾等器官内，进而引起这些器官功能衰竭而导致患者死亡。再加上这前后几次的手术，他的身体已经是严重透支了。”
佟安康的身体早就像已经被掏空的枯萎朽木，随时随地都有轰然倒下的可能性。
佟家父母掩面痛哭，这样的结果他们不是不清楚，只是一直都自欺欺人，希望他真的能健健康康地活下来。
许医生的心情也十分沉重，佟安康的病他跟进了差不多十年，面对这样的结果，他深感无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者，在生老病死的面前，同样无可奈何。
他开口相慰:“你们别这样，其实你们换一个角度来想，死亡有时候对于患者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病魔早就已经将他们折磨得苦不堪言，让他们痛不欲生，能解脱也许才是真正的幸福。也许你们会觉得我这样的理论很不负责任，更加觉得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是你们看看安康，每一次发病，都像是被剥皮拆骨一般痛苦，说到底最受苦受累的人还是他。所以，请两位想开一点，有的事情我们尽了全力就够了，其他的就交给老天爷吧。”
佟家父母老泪纵横，对许医生的话无从反驳。
许医生颇为感慨，“安乐死对患者来说是一种解脱，对其家属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也许是他在医院这个太平间见惯了生死，所以他对死亡早就已经变得麻木了。
这十年来看着佟家的人为了佟安康的病飞蛾扑火，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动容之外，还感到心惊胆战。
……
一向清汤寡欲的肠胃大概是接受不了过年的肥甘厚味，半夜里佟安然的肚子突然闹起了不适来。
在路过佟安康的房间时隐隐听到类似于呜咽的声音。
佟安然顿时心下一惊，该不会是佟安康的病又发作了吧？可又懂事的不肯告诉他们，所以独自一个人蒙住被子强忍着痛哭？
想到这，安然再也顾不上肚子疼，快步推开他的房门，可是眼前的一幕却深深地震惊着自己五脏六腑，甚至忘记了要呼吸。
一向视弟弟比生命更重要的母亲坐在他的床边泪流满面，在犹豫了半晌后，哆嗦不已的手竟然地拿起枕头捂向熟睡中的弟弟。
佟安然在这一刻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心惊肉跳，背脊上有彻骨的寒意不断地冒起。
她快步上前抢夺去母亲手中的枕头，盖头劈脸地怒斥道：“妈，你这是在干什么？”
似乎被佟安然这一呵斥，佟母如同醍醐灌顶，神情变得麻木，双手无力地垂下，然后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间，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啕啕大哭。
酣睡得甜美的佟安康根本就不知道在这寒冬腊月的深夜里，他的生命差点就永远只能停留在这一刻，而那个郐子手却是他最亲的人。
他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句，然后翻过身继续与他的周公会面，根本就感受不到被窝外面的寒风呼啸，冰冷刺骨。
佟安然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手里的枕头如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佟安然的余怒未消，可生怕吵醒佟安康，只好把声音压得很低，斥责道:“妈，你知道你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吗？”
如果不是她恰巧经过发现阻止，那么后果她不敢设想。
佟母抬起头来，双眼婆娑，因为痛哭整个身子都痉挛抽搐，她哽咽着沙哑的声音，“妈如何能不知道？安康他就是你身上沉重的乌龟壳，你背着他永远都没有办法前进。”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她彻彻底底地看清楚了残酷的事实。
许医生说得对，死亡对患者来说是一种解脱，对其家属来说更是一种解脱。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他们活得时刻像是被人勒紧脖子，喘不过气来。
佟安然心头一震，母亲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她，她狠狠地抓住她的双臂，“妈，这么多年来，再辛苦再累我们都咬着牙关挺过来了，以后的路我们一样能。”
佟母痛哭流涕地摇了摇头，神色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绝望，如同寒冬里的枯草，完全看不到一丝丝的生机，“安然，安康的病就是个无底洞，哪怕我们倾家荡产，倾尽所有，最后也逃不过家破人亡的结局。既然我们都知道这个结果无力更改，那为什么我们早一点结束这个悲剧？安然，妈真的不忍心看着他再拖累你。”
佟安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本应该像普通人一样肆意地享受着大好的青春年华，享受收获甜蜜的爱情，可是这一切都埋葬在佟安康的疾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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