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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儿。”林则安打断他的劝说，负手站在沙盘前，背影萧索孤寂，他分明才三十多岁，却沧桑的像活了几辈子的老人一样，低声道:“三族来袭，大雍挡不了多久，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改朝换代本就如生死轮回一般平常，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可就算挥兵南下，又能让大雍苟活多久？
此战无非三个结果，一是江山易主，二是割地赔款，三是迁都南下。”
他右手点在沙盘上属于大凉城门的位置，“就算退守千阳关，我们能坚持多久？”
姜宿上前，指尖从挂在墙上的地图上划过，点在一条江河处，“能坚持到皇上迁都南下，过了渭河，大雍至少能保留一线生机，再谋其他。”
“那百姓呢？”林则安回身看他，目光炯炯，像个欲追随烛火而去的飞蛾，他走进了一步，低头逼问稚嫩的少年，道:“告诉我，宿儿，你要放弃边疆数万万百姓吗？让他们死在那些蛮子的屠刀下？让他们沦为随意宰杀的猪狗牛羊？”
他就站在那里，整个人像一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巨盾，即使庇护不了所有的人，也想在被摧毁前尽自己的全力去护住想守护的人。
姜宿沉默了，他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凡事会从对自己好的方向出发，放弃边关的百姓，退守千阳关，留出时间让皇帝迁都渭河以南，在他看来，是为了整个大雍江山。
但如果留在边关抵御匈奴，或许可以帮助百姓们拖延时间，让他们逃的远些，可一旦匈奴铁骑踏破不凉城，大雍败了，这些百姓又能有好日子过吗？
姜宿要做任务，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去赌。他也曾在无数个世界中遇到过同林则安一样的人，他们不畏艰险，勇敢前行，在无尽黑暗中摸索着，无畏的死去，为后来的人开辟一条光明大道，他们是理想主义者，是姜宿最敬佩，却很难成为的人。
他的经历注定让他无法成为这样的人。
他不开口，林则安却懂了他的意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因此而失望不满，只是道:“你还记得你父亲和你祖父时常念叨的话吗？”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这些我都记着，莫不敢忘。”
“好，能记着就好。今日我就告诉你，你祖父口中的‘国’并非国家，而是咱们身后的数万万黎民百姓，林家效忠的不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而是一个合格的能护着大雍百姓的帝王。”
林则安字字铿锵有力，声音不大，却让人无端的郑重起来。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的看着墙上的地图，过了半晌才道:“宿儿，你随我来。”
于是姜宿跟着他，出了军营，一路往不凉城的城内走去。
林则安在被林老将军认为义子前，是在不凉城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他的父母亲全都死在匈奴的屠刀下。
城里的人大多都认得他，见他带着一个少年人独自在城中漫步，不少人满面愁容的凑上来，询问匈奴会不会真的打进来。
林则安肃着一张冷硬的脸，只道:“我林家军会死守不凉城。”
这时候的不凉城已经跑了不少人，能走的都走了，剩下一群人，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儿子丈夫父亲兄弟参了军的，抑或是亲人战死沙场的孤儿寡母。
所有人跑了，但他们留了下来。
林则安难得出军营一趟，许多人拿着自家的蔬果瓜菜递给他，被林则安婉言拒绝了，于是那些人转而递给姜宿。
林则安帮他挡了，对众人道:“这是林家四郎。”
人群中一片哗然，骚动起来。
“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和林烨将军简直一模一样！”
“林家四郎啊！是林将军一家的孩子！”
“他还这么小，怎么能打仗呢，快回京城呆着吧，别来这儿了。”
“林烨将军可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了，将军，你快送他回去吧！”
“咱们有手有脚，匈奴来了也能拿起刀，哪能靠一个孩子护着？”
“害，你们是孤陋寡闻，小林将军前些日子还拿下了忽尔烈的人头！”
“嗨呀，可了不得！”
忽然人群分开一条路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被人们扶进来，姜宿在军营里见过他，老人名叫杨家魏，是林老将军的老兵，两个哥哥都死在了战场上，后来他腿出了问题，就从战场上退了下来，生了三个儿子，无一例外都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
他浑浊的双目看向姜宿，眼中闪着泪花，然后流下两行清泪来，“和林烨将军年轻时长得真像啊。”
说完这句话，老人转头对林则安行了一个大礼，林则安慌忙去扶他，被老人坚定的推开手。
“林将军，你们走吧。”
林则安怔愣，“杨叔？”
老人摆摆手，他已经耄耋之年，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只用力的将每个说出口的字都咬清楚:“蛮子人太多了，咱们都知道，你们走吧，带着小林将军走吧，别管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小林将军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没了，咱们这些下等人的贱命，也就只有你们这么傻，还把它当回事儿。”
“别说这样的话，杨叔，有我林则安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匈奴杀进来。”
说这句话时，林则安语气平淡，却无端让围观的人信服，只是人群又活了起来。
扶着老人的妇女穿着白色的麻衣，头顶带孝，她的儿子前些日子死在了战场上，她抹着眼泪，扬声道:“林将军，你们走吧，别再为咱们拼死拼活了，你们都是大老爷，作甚的要把性命赔在天杀的蛮子手里？我们都听说了，皇上让你们退到千阳关去，您是为了我们才留下来的。”
却原来曾云南为了让林则安南下，派人偷偷的在大凉城散布了这个消息。
他到是知道这些淳朴良善的百姓们，会劝着他们的守护神离开，独自面对可怖的匈奴。
林则安静立良久，听着身边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人高马大的硬朗男人渐渐红了眼眶，他最终什么话都没说，握紧了姜宿的手，带他挤出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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