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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棠和何思芸相互搀着，直到走进了遮雨的屋檐才放下雨伞。何思芸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仰起脸：“你帮我看看我的妆是不是都花了？”
江棠停下动作，视线从她精致的脸上细细地扫过。与从前张扬妩媚的妆容不同，今天的她略有收敛，丢弃了夸张的眼影眼线，整张脸清汤寡水的，反而为她带有冲击性的五官增添了一抹别样的美。
“你这样比原来更好看。”江棠真心赞叹道。
何思芸笑得不行：“我让你帮我看妆花没有，你倒是点评起来了。”
江棠：“当然是因为没有花我才能点评。”
“谈了恋爱嘴是更甜了。”
江棠没有搭理她的调侃，扯住她的手臂就往里走。站在门口没有遮挡物，风一吹过打湿的皮肤直让人冷得打哆嗦。
门内灯光明亮，外围是一圈半开放厨房，厨师们带着高高的帽子为顾客料理着新鲜的食材。日式的装修，包厢隐藏在墙的后面。
江棠站在大厅，盯着墙边一排的推拉门以及上面写的日文，对他们在哪个房间是完全没有头绪。正准备掏出手机让林菁出来接她们，突然左侧衣袖被身旁的何思芸扯动了两下。
江棠的动作停了下来，疑惑地看过去，却见身侧何思芸的表情十分古怪。她从没见到过她这幅表情——双眼焦距在某处，眼珠一瞬不瞬，唇瓣微启着，仿佛还在微微地颤抖。像是看见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连呼吸都轻了下来。
江棠稍愣，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看见了其中鹤立鸡群的顾衡。
他为了今天的聚餐，穿得颇为正式。白色的衬衫完美地衬托出他流畅有力的身体线条，下身是休闲的西装裤，将他修长的双腿显露无疑。此刻他正单手插兜，低头拨弄着手机。虽然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但不凡的外貌加上他周身清冷的气质，已然让他成为了人群的中心。
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江棠的右眼皮又开始跳动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何思芸奇怪的表情在眼前晃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她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江棠垂眸扫了一眼，是顾衡发来的。他问她怎么还没回来。
何思芸在这时喊她：“江棠……”
“怎么了？”她放下手机，瞧见何思芸还是盯着那处，她没由来地心口紧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突然很急切地想跟何思芸介绍顾衡就是自己的男朋友，然而，第一个音节刚吐出口，就被何思芸梦游般的声音打断。
“那个男的，他，他好像就是那个小哥哥啊……”
江棠怔忪了许久：“哪个小哥哥？”
何思芸的回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空洞的特效，一点一点挤进江棠的脑中。
——“我经常给你们提的，你记得吗？那个邻居家的小哥哥。”
***
何思芸四岁的时候，对门新搬进了一家人。
父母聊天的时候被她偷听到，是一户才从国外回来的一家三口。因为还没买到心仪的房子，便先在这边暂住一段时间。
她还记得那日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对面的大门敞开着，不停有工人抱着大箱子搬进搬出。她小时候贪玩，趁着大人们手忙脚乱没人注意她，就跟着工人后面顺利溜进了别人的家。虽然房型一样，但这家的装修明显比她家要高级多了。尤其客厅的一套沙发，看上去就软乎乎的。上面还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
他的皮肤很白，几乎透明。穿着小西裤打着小领带，乖巧地端坐在沙发上。见到家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小女孩也不喊不叫，只是疑惑地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蹩脚的中文在何思芸耳朵里就和奶奶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一样有趣，她莫名感到亲切，大大咧咧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我来找你玩呀。”
男孩皱着眉，似乎在努力理解她的意思。中文对他来说，还在适应阶段。
何思芸毫不计较，充分展现她的友好与欢迎，伸出小手：“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我叫何思芸，你呢？”
男孩看着她的动作才明白了问题，回握住她的手，给她说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诶、诶弟？”
“eddie。”男孩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何思芸尝试几次，皆以失败告终。她烦躁地嘟了嘟嘴，问道：“你就没有点简单的名字？”
男孩还不会读自己的中文名，只有摇了摇头。
“算了。”小何思芸一叉腰，“我看你比我高，那就是我的哥哥。我以后叫你哥哥吧？”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何思芸小手一挥，就自己做主将这件事订了下来。至此之后，她只管他喊哥哥。
男孩一家一住就是四年。
这四年，何思芸几乎每天都去对家串门。男孩的父母是一对非常友善的中年人，对于她喜欢黏着自己儿子的行为没有反对，反而还打趣男孩，要不要给他生个妹妹。男孩还没有发表看法，何思芸先不干了。她抱着男孩的腰，哭着说不许不许，闹着一家人都跑来哄自己，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虽然何思芸与邻居关系相处甚好，她的父母却一点也不屑与他们打交道。原因仅仅是，父亲随口夸了一句对门的阿姨长得挺好看。因为这句话，两家的大人可谓是水火不容。
不过大人之间的恩怨，并没有影响到小孩。何思芸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挂在好看的哥哥身上。他会给自己买糖，也会带她去公园玩，到了后面她上小学，甚至会教她写作业。
随着时间流逝，男孩的身高明显和她拉出差距，俊秀的五官逐渐清晰，已经远超出普通人的水平。以至于她好几次从他的房间翻出其他女生给他写的情书。虽然字认不到几个，但是只要是别人送给他的东西，都会让她的情绪翻涌。她对男孩有种莫名的占有欲，譬如她只允许他有一个妹妹。
从小的情谊，促使男孩宠她就像自己的职责。见她不高兴，就将那几封情书一并扔进了垃圾桶。何思芸见他这么听自己的话更是越发地膨胀，管天管地，只要是关于他的什么事都要插上一手。男孩的母亲开玩笑地说，以后思芸怕是连eddie娶媳妇都要管哦。
何思芸问，什么是娶媳妇。
男孩的母亲说，就是以后要与他过一辈子的人啊。
何思芸一听，这还得了？于是吵着闹着要嫁给男孩。
男孩有没有答应要娶她何思芸记不清了，因为那天她哭得可太惨了，整个人哭得头晕脑胀，男孩哄了三天才将她哄好。不过在何思芸心里，她已经自谓是男孩的未婚妻了。
春去冬来，四年时间转瞬即逝。终于在她八岁这年，她想象中和男孩一起的美好生活被现实打碎。他们之间的故事结束在冬天的一个夜晚。
已经长得很高的男孩，将哭成泪人的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芸芸，你可以随时来找我玩。”
何思芸涕泗横流、口齿不清道：“我找不到你住在哪，哥哥能不能留下来？你可以住在我家。”
男孩已经长成男生了，只当她童言无忌，笑了笑，然后将手中写有联系方式的纸条塞进了她的口袋里。
那天夜里，因为一直缠着男孩不让他走，何思芸被她妈拽进家中打了一顿。未婚夫的离去和脸上的巴掌印让何思芸哭到不能自已。她陷入了一种近乎抑郁的情绪。
对门搬来了一家新的邻居，何思芸再也没去串过门。
男孩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她每天盼望着快点长大，这样她就能去找他。然而这个心愿在男孩离开的第二个月被抹杀——她的纸条不见了。那个写着男孩联系方式的纸条。
她翻遍了所有的角落，始终找不到那张长方形的纸条。何思芸整个人疯了，她大喊大叫，甚至摔碎了家中的两个碗。这样的闹腾终于让她妈忍无可忍。
她妈抓住她乱舞的手：“找什么找！我扔了！”
何思芸闻言安静了下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扔了！”她妈不耐烦地说，“瞧瞧你像什么样！一个女孩疯疯癫癫的，每天缠着人家干什么？他们走了更好！以后也不要来往！”
记忆中的那天十分混乱，因为何思芸愤怒之下对她妈还了手。她妈被她的行为刺激到，开始对她冷嘲热讽。某次说漏了嘴，将男孩曾经来找过何思芸却被她轰走的事情脱口而出。
叛逆仿佛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她再也听不进她妈说的一句话，甚至几次离家出走要去找男孩。但结果总是被他妈抓了回去，还挨了一顿暴打。直到她真的去找他时才发现，她连他的中文名都不知道。
年少的约定脆弱不堪。白马过隙，时光将男孩的形象渐渐模糊，连最开始非要找他的执念都蒙上了一层灰，却将骨子里的叛逆和男孩给予她的温柔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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