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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无表情站在树下深沉的阴影里，她的身上却落着霞光,落日熔金，璀璨而耀眼。
是他无法触碰的明媚。
然而她却一点不嫌弃，笑盈盈牵住他的衣摆。
少年心念微晃。
就这么在这个世界上留了下来。
“沈总。”
正对着桌上的海报出神,门被敲响。方组长小心翼翼探了半个头进来,“今天那方案......”
不过须臾之间，沈杭恢复成以往的平静。
“明天给我一份新方案。”他垂下眼，语气一如往常。“你回去吧。”
伸手拿文件夹盖住桌上的海报。
难得没有被训，方组长忙不迭点头,蹑手蹑脚关好门。
最近公司事务多，溪谷科技上上下下都在加班。当沈杭合上电脑时,落地窗外的天幕早已一片漆黑。
霓虹闪烁，车流和路灯汇成金色的河流，在这座不断发展扩张的商业城市里缓缓流淌。
简单收拾好桌面,他起身。
去往负一层车库。
这辆车还是一个月前费海和陆决催着买的,一个说堂堂溪谷科技CTO每天搭地铁上下班不像话,另一个则皱着眉头问是不是工资和分红太少让他连车都买不起。
实在拗不过这两个家伙，沈杭只能买了一款适合身份的商务车。
纯黑商务车汇入河流，很快也变成其中一滴折射霓虹的水珠。
沈杭开得很慢。
车里有新车内饰独有的味道，他不太习惯，趁着红灯将车窗开了一条细缝。
夜风从那道缝中钻进来，细细刮在脸上。
像是少女柔嫩的指尖掠过脸颊。
“你再骑快一点嘛。”
当年坐在自行车后座,她也是这么不老实地试图站起来去摸他的脸。
那时他穷得只有一辆二八样式的自行车,一骑上去就叮当作响,每个零件都在大声发出抗议。
然而崔天星好像一点儿不在意,她不要司机接她回家，非要他把她送到十字路口。
沈杭不明白。
她跟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家境优渥衣食无忧，是被父母捧在心尖上的小公主。
而他生长在泥潭中，这么多年费尽力气，也只是一身狼狈地勉强爬到岸边。
他想拒绝她。
冷漠是他天生习得的本领，把所有试图接近的人远远隔离在外。
偏偏对她束手无策。
他不理崔天星，她就借着问习题的理由把他堵在班门口。
他不给她讲习题，她就可怜兮兮地趁着一起去办公室的时候求老师让他多帮帮她。
到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他终于连办公室都不敢去，想尽一切办法躲着她。
似乎终于对他失望，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找他。
一切似乎都回归原位，公主过公主的生活，他在泥潭边打转儿。
日子安稳地过，直到上门讨债的亲戚堵在家门口打人。
那笔钱是父亲生病之初欠下的，这么些年手头紧，一直没有余钱能够还上。
就拖到了现在。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所以沈杭没躲。
蹲在地上，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眼镜滚到一旁，踩上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嘴角被打破，朝外暖乎乎地淌着血。
眼前模糊，脸颊一抽一抽地疼，沈杭的头脑却异常清醒。
他就是这么一个命贱的人，连活着都用尽全力。
哪里有资格觊觎人人都爱的公主。
打完也还不上钱，出了这口气，亲戚骂骂咧咧地离开。
他默默捡起眼镜，胡乱拿纱布给自己包扎好伤口。
没钱换镜片，他只能继续戴着碎了的眼镜，跟老师说这是不小心摔的。
然后崔天星托程溪给他带了一副新的眼镜。
艺术节那天，他戴着那副昂贵的银丝眼镜，默默站在黑暗里看她在台上跳舞。
追光灯下的少女万众瞩目，沈杭死死地咬紧唇，直到满嘴都是发涩的血腥味儿。
他不会一辈子都只能这样看着她。
他对自己说。
总有一天，他能出人头地，然后大大方方站在她身旁。
可是......
信号灯变绿，后面的车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催促。沈杭垂下眼，安静踩下油门。
现在他终于不再是那个骑着二八自行车，因为几千块钱被人追着打的潦倒少年。
而曾经亲吻他的公主却似乎回不来了。
***
“喂，我明明一到S城就给你说了好不好。”
夜景璀璨，墨蓝天空中月色明澈，透过落地窗温柔洒进顶层套房。
只穿了件睡衣，崔天星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月光清透，映出她精致美丽的五官。
“你和陆决到底什么时候办婚礼？”从果盘里拈起一颗樱桃，她也不吃，把樱桃把儿在手里折来折去，“证早八辈子都领了，拜托你俩赶快把婚礼办掉让我接个捧花行吗？”
“不啊。”樱桃把儿不耐折，没几下就断了，崔天星只能兴致缺缺地把樱桃扔回果盘，“我才不恨嫁呢。”
作为当红音乐剧女主，追她的人从资深导演到身家过亿的二代不一而足，每次演出过后都会收到各色花束。
想要挑个人嫁出去，几乎就是随手一指的事儿。
两个人在电话里天南海北聊了许久，敲定下见面的时间，准备结束通话时，崔天星听见程溪略带犹豫的声音。
“你们......有联系吗？”
片刻沉默。
手里捏了一枚新的樱桃，稍稍施力，果肉被捏碎。
汁水沾了满手。
“你赶快睡吧，不然待会儿陆决该提刀来杀我了。”几秒后，崔天星语气如常。
赶在程溪继续说话之前，她挂断电话。
套房里只有她一个人，电话一挂断，就是单调的安静。
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继续窝在沙发上，过了许久，崔天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沾在手上的樱桃汁水已经干了，她不得不起身去浴室。
淡红的痕迹粘腻顽固，用纸巾擦不掉，却在水流的冲击下溃不成军。
很快干干净净。
过往却永远无法这么轻易地抹去。
洗完手，崔天星垂着眼，拿毛巾细细地擦。
她明白程溪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想继续那个话题。
认真算起来，这大概是自高中出国后，他们彼此距离最近的一次。
以往闲谈时，她听程溪提起过沈杭的现状，S大计院的传奇，互联网圈内的风云人物。
一切似乎都很好。
她由衷地为他高兴。
也仅仅只能做到在心底祝福这一步。
当初是她死缠烂打追的他，也是她先一脸冷静提的分手。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记得他听到这个消息时震惊错愕的模样。
那表情崔天星总共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她趁沈杭不注意，放学后在走廊里偷偷踮脚吻他的时候。
被偷吻时他的脸一下红透了，整个人愣在那里，呆呆看着她。满脸不可思议。
她没忍住，又踮脚亲了他一下。
而提分手的那天，少年瘦削的身影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但最后她还是一咬牙，狠心离开。
从冰柜里随便拿出一瓶酒，崔天星百无聊赖地灌了一大口。
那酒很烈，她眼尾泛着红，说不出的妩媚。
如果被写进小说，她就是玩弄别人感情的渣女，有什么资格再回头去找曾经被她伤害过的人。
***
第二天，沈杭到公司的时间比以往迟了些。
却还是很早。
昨晚翻来覆去一夜没睡，有些头疼。进办公室后找出药服下，这才觉得好了一点儿。
伸手揉了揉眉心，他开始工作。
一上午很快过去。
快到中午休息的时候，门被敲了两下。
以为是方组长，沈杭稍稍抬高声音：“进来。”
昨天那份方案他后来看过，简直一无是处，希望今天交上来的好一些，最起码要能入眼。
然而进来的并不是方组长。
推开门，陆决冲他晃了晃手里镂空设计的纯白请柬。
“你们要办婚礼？”沈杭有些惊讶。
公司才上市，最近一段时间都很忙，他原本以为陆决和程溪会把婚礼计划往后推。
“你和蒋轩他们都给我来当伴郎。”把请柬放在桌上，陆决扬眉，“一个都不许跑。”
共事到现在，早已不是高中时那种彼此看不顺眼的关系。这个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沈杭却顿了顿。
没有应声。
既然有伴郎，肯定也有伴娘。
而程溪会邀请的......
抽屉里还放着海报和门票，他微微皱眉。
买了《S.T.A.R》每一场的门票，却没有去看过任何一次演出。
甚至有次已经到了检票口，却在离开始时间还有三分钟时落荒而逃。
他不敢。
说起来也像个笑话，如今他是互联网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还不如当年穷困潦倒的少年有勇气。
如果不见面，至少还能在心底保留一份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见了面......
沈杭低头。
他怕她会干脆果断地拒绝他。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陆决啧了一声。
“总之你必须得去当伴郎，婚礼要是搞不成，我就收拾你。”
像是回到高中年代，语气强硬。
沈杭久违地被噎了一下。
他脾气倔，高中时也没真怕过陆决，现在更不会害怕。
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一时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陆决先开口。
“书呆子真是书呆子！”陆决只想翻白眼，“你就没有想过，她这些年为什么一直都是单身零绯闻？”
***
《S.T.A.R》描述的剧情并不复杂，讲的是一颗星辰误入尘世，喜欢上一个普通人类的故事。
音乐剧的末尾，为了救濒临死亡的爱人，星辰回到天上，成为了一颗没有生命，平凡无奇的星星。
而人类从此也不再记得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人类自此爱上了看夜空。
隔着一条浩渺银河，这对曾经的爱侣遥遥相望。
却再没有相见的机会。
主角配角功底都很好，感情拿捏到位，最终谢幕时，台下有不少观众都红了眼眶。
隐隐有啜泣声。
曾经有记者采访过主演，这样的结局会不会太过遗憾。
扮演星辰的崔天星只是淡淡笑了笑。
“这已经很美好了。”她这么说，“换作真正的爱情故事，又有几对到最后还依旧深爱彼此？”
身为《S.T.A.R》的忠实粉丝，小许觉得这句话简直不能再有道理。
红着眼睛，她和其他一些观众守在后台，希望能见主演一面。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主演，小许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沈、沈总！”她眼眶的红都吓到褪得干干净净，“你......你也来了啊？”
原来一向冷冰冰的沈总真的是《S.T.A.R》的粉丝！
尽管如此，打完招呼，小许还是老老实实缩到一边。
沈总这哪里是看音乐剧的表情啊......
偷偷瞥了沈杭一眼，小许一个激灵，立即收回视线。
还是往常那幅冷淡漠然的样子，沈杭并没有和其他观众挤在一起，而是孤零零站在原地。
他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拿，没有鲜花，也没有海报和剧照。
两手空空。
这......
还在犹豫是不是该尽到下属的职责，至少分沈杭一张海报，剩下的观众就发出兴奋的呼喊声。
主演来了！
见到演员的激动压过对上司的畏惧，小许瞬间回头。
出来的是女主崔天星。
显然已经很习惯在后台见到观众，她一双桃花眼里笑意潋滟，伸手冲他们打招呼。
然而手抬到一半，却蓦然停在半空中。
怔怔地看向某处。
离得最近，小许没有错过崔天星眼底的震惊。
不明白对方在看什么，小许跟着稀里糊涂地回头。
观众都挤到了这边，走廊另一端，只有原先孤零零站在那儿的沈杭。
他现在还是独自留在那里。
走廊并不长，只有十几米，一个成年人须臾就能通过。
然而沈杭的目光却很远。
仿佛隔着一整条银河，他静静地看着崔天星。
眼眸深邃，像是藏着无数星子。
“嗨。”几秒后，他冲她笑，“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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