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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众人来到大殿之时，少帝已经换上了龙袍。
谁也不知道，在此之前，少帝是怎样忧心如焚地等待着董承的消息。
看到董承的那一刻，少帝几乎以为刺杀董卓的计划已经完成了。
可是负责押送董承的人，也恰恰是董卓。
少帝热切的目光就那样冰冷了下去，可是这个结果，他不是没有想过的。
于是经历了太多变故的少帝，沉默地站立在原地，朗声道：“相国，此人犯了何罪？”
董卓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帝，他的心中还是有些许的怀疑，毕竟这一切实在太巧了。
“请问陛下何故中途离开猎场？又如何到了此处？”
少帝拂袖道：“王子服带领我去追那头鹿，入林太深，再回头时，王子服已然不见！于是朕便沿着山下的小路，一路回到了皇宫！”
众臣子便歌功颂德，称赞少帝福缘深厚，竟然自行回到了皇宫，平安无碍！
“慢！”董卓制止了众臣的喧哗，搔了搔脸，道：“请问陛下今年龙寿？”
“尚不满十三岁。”少帝皱了皱眉，道：“怎么，相国乃是见朕年幼，竟然不相信吗？”
少帝的手笼在龙袍之中，有些发抖。
“陛下恕罪！”董卓连忙躬身道：“臣只是在想，陛下乃是千金龙体，自继位以来便不曾出过宫门几次，年幼之时又多受太后管教……”
“为何陛下却认得，从猎场回到朱雀门的小路呢？”
众人一惊，暗自感慨董卓思绪好快！
其实这样的事情出来，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把持朝政的大臣，年幼德薄的君主，忠心耿耿的死士……
缺一不可。
按照一般的思路而言，董卓死后最大的受益人便是少帝，若是这件事与少帝无关，那才是蹊跷了！
因此董卓的问话实在相当犀利！
而少帝则面色不变，悠悠道：“相国，难道朕之行事，还需要向你解释吗？”
“陛下请体谅老臣忠君之心！”董卓冷哼一声，却跪拜下去，道：“若是今日之事再现，老臣难免会因为担心陛下而暴毙！”
“也罢！”少帝点了点头，道：“既然相国如此忠心，朕便告诉你。”
他向后一瞥，道：“呈上来！”
两名小黄门吭哧吭哧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将一头鹿抬了上来。
“这是……”董卓也不由得愣道。
“朕之所以可以从容回到此处，原因便在于这头鹿！”少帝微笑道：“众卿可还记得我是为何来到深林中去的？全是为了追赶这头鹿的缘故！”
“而这头鹿慌不择路，竟然越过栅栏，下了山去，我一路追赶，不知觉中，已经回到了驼铃街！”
少帝说到此处，不免得意道：“相国你且说说，朕在驼铃街，难道还会迷路吗？”
“这……”董卓面露难色。
这也太巧了。
而蔡邕则越众而出，大声道：“陛下，鹿本是吉祥之物，陛下今日逐鹿而归，实在是大大的吉兆！”
经蔡邕提醒，众人纷纷醒悟，开始大肆鼓吹少帝的福缘来，董卓也讪讪地，不便再对其追究。
少帝的心砰砰直跳，这些虽然都是先前便商议好的，可实施起来，竟然还是惧怕董卓的目光。
“如此，老臣便放心了！”董卓挤出来一个恶心的笑容，道：“陛下福泽深厚，必能长命百岁！”
他将［长命百岁］四个字，终究念得太重了一些。
而少帝也是勉强不露声色，笑了笑。
“至于董国舅的罪名……”董卓说回正题，大声道：“陛下，此人的罪名乃是谋逆！”
“哦？”少帝必须装作一无所知，道：“此人可是私养了武士，意图举事？”
“否！”
“可是私藏了龙袍、玉玺等帝王之物？”
“否！”
“可是写下反诗，蛊惑人心？”
“否！”
“那朕便不明白了。”少帝摇头道：“自古以来，谋逆之事，不过这些事情罢了，董国舅又如何另辟蹊径呢？”
其实，少帝根本想不到董承和董卓共存的情况！
也因此，他其实对如今的局面一头雾水，在最初的计划中，若是董卓未能死于吴硕之手，便宣告失败，静待时机罢了！
而董承则表示，若是吴硕失手，那么他与王子服、吴子兰等人，也当一死殉国，勉力一试罢了！
少帝规劝未果，也只能含泪任他去了。
可如今……董承莫非是因为与董卓乃是同宗的关系，被放了一马？
而董承此时，又为何始终怒视着自己？
尽管知道，这一定是董承的计谋，可少帝却想不通这样做的意义。
“陛下漏了一条。”董卓冷冷道：“董国舅想的便是，弑君以立新帝！”
少帝大惊，他很容易就联想到，董卓这是要撕破脸了，所谓新帝，便是指他自己！
“何出此言？”少帝连忙将目光转向董承，道：“国舅，可有此事？”
“不错！”
董承回答得干脆，他不知道如何才能与少帝互通有无，干脆一言以蔽之：“臣虽年迈，但报国之心不减，董卓残暴，天子无能，若要匡扶汉室，非要弑君以立新帝不可！”
少帝已经大约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刺杀董卓失败，而董卓怀疑到了自己的头上。
董承宁愿遗臭万年，也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不久之前，少帝还是一个会因为伍孚惨死，而不知所措的孩子。
然后，大将军惨死，皇甫嵩入狱，母后进了冷宫修习佛法，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没有依靠。
而董承，几乎是他在暗无天日的朱雀门里，唯一的救赎之光。
少帝鼻子一酸，连忙调整呼吸，大声道：“大胆！你虽为国舅，也只是臣子，何来如此胆大妄为？”
“陛下，”董卓恰到好处地接过了话，道：“此人以为，如今天下板荡，乃是你我君臣一同造成的，因此国舅想要杀了老臣还不够，也要重新选一名贤明的君主，才能匡扶汉室！”
“陛下不想知道，此人所选的君主是谁吗？”
董卓循循善诱地说着，注视着少帝的脸。
他只是想看看，这个懦弱的孩子，究竟何时会露出破绽。
可是董卓失望了，少帝的反应，一言一行，竟然真如不知此事，而引起的愤怒和惊愕，他仰起脸来，道：“请国相讲来，朕定要查办此人，是否也参与了此次刺杀！”
董卓吸了口气，收回了目光，而群臣则纷纷低下头去，因为在猎场之上，他们已经听过董承说过此人的身份了。
“陈留王！”
少帝的瞳孔猛地一震，这几乎是董承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早在刘宏在位之时，王美人的儿子便深受喜爱，废长立幼的传闻也是经久不息。
如今，为了保全自己，董承竟然利用这些传闻，将嫌疑转移到了陈留王的身上！
可是……
少帝不禁犹豫了，陈留王幼时聪颖能言，可是自从灵帝驾崩，王美人死于东宫，他便越发沉默起来，并且彬彬有礼，对自己这位皇兄，可谓言听计从。
真的要把他拉到这个局中吗？
就在少帝犹豫的档口，董卓已经笑道：“陛下不必心惊，那陈留王就在宫中，老臣已经命人去宣召他入殿……”
话音未落，一位中常侍便大声道：“陈留王到！”
只见大殿之中，走来一位更加幼小的孩童，那身华贵的衣服，在他身上几乎有些滑稽。
他虽然年幼，但气度俨然，并不畏缩，大踏步地走到大殿中央，眉眼透露着灵气。
“陈留王刘协，拜见皇兄！”只见刘协缓缓跪拜，又转向董卓道：“相国，你好！”
“你也好！好极了！”董卓大笑道：“当真看不出来啊，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机深沉，谋逆大事已然做下，竟然神色如常！”
陈留王原本平静的脸，顿时变得十分惶恐和沧桑，他将目光转至少帝，大声道：“相国此言，纯属污蔑，本王何时要谋逆了？”
甚至说，无依无靠的陈留王，这些年的生存之道，便是尽力表现得卑微一些，以免自己的皇兄怀疑。
陈留王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只有压抑和痛苦！
“朕正在查！若是属实，罪当问斩！”少帝不理会陈留王的目光，兀自说着，又转向董承，道：“董国舅，为何你以为，我王弟便可取而代之，治理天下？”
若是此时因为对陈留王的怜悯，而有所犹豫，被董卓怀疑，便是前功尽弃！
可是少帝这个位置，又能做什么呢？
他只得将解释的机会推给董承。
董承扫了陈留王一眼，道：“臣与陈留王并无瓜葛，只是想过，若是能杀尽昏君奸臣，便可以履行先帝生前的期许，将陈留王扶为天子！”
如此说辞，便是撇清了陈留王与这次行刺谋反的关系。
陈留王当真是一头雾水，他纵然聪明，也只是九岁的儿童罢了，大声道：“我不做天子！我不做天子！”
他跪倒在地，匍匐来到少帝面前，拉拢着他的裤脚，哀求道：“皇兄，你信我！我根本无意称帝！”
少帝心痛不已，却只能回应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
陈留王苦涩不已，又看了看董承，又看了看董卓，最终还是磕头不止，流出血来。
“皇兄，你难道忘了，小时候，你带我骑过马！”
若陈留王有诗才，或许也会说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名句来，可是他没有，只是用真挚的话语，来恳求少帝不要杀他。
他纵然不清楚前因后果，可若是少帝怀疑了自己，便万事休矣！
少帝终于眼角一跳，眼眶湿润，大声道：“来人！将陈留王押送至大牢，等待再审！”
“皇兄！皇兄！”
陈留王不愿被押送至大牢，嘶哑着喉咙呼喊起来。
可他其实不明白，少帝是以被董卓怀疑为代价，勉强留住了他一条命！
帝王家事，夺位乃是最为忌讳的，兄弟相残，只会比处置别家人更为干净利落！
“陛下！”董卓果然谏言道：“谋逆乃大罪，为何不立刻处死？”
“一来，罪臣董承坦言，与陈留王并未事先商议，只是如此期许。二来，”少帝拂袖道：“今日乃是春猎，是向先祖祭拜的日子，不宜诛杀手足！”
众人都听得出来，这理由实在勉强，董卓亦然吗，便道：“纵然董承说陈留王无心，也不得不防……”
“够了！”少帝一声大喝，道：“朕自有分寸！”
众人都愕然于少帝的口气生硬，不免纷纷望向董卓！
“既然如此，”董卓则冷笑一声，递上佩刀，“皇上应当手刃罪臣，以正视听！”
佩刀就在少帝眼前，一步之遥。
他却觉得，这一步异常遥远。
“死亦何苦！”大笑声中，董承状若疯狂，竟然伸出脖颈，喝道：“来吧！小皇帝！若我化为厉鬼，定然要等待大汉拨云见日，方可安息！”
少帝闭上眼睛，在心中暗道：
“国舅这是在提醒我，尽快动手，不忘今日了。”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在董卓的注视下，接过佩刀，向董承走去！
步伐坚定，眼神冷冽。
董卓看得格外仔细，只要有那么一瞬，少帝露出不忍的神色来，他便会从此戒备。
而少帝只是手起刀落，董承的头滚落到台阶之下，死不瞑目。
“好！”董卓拜谢道：“陛下以老臣之刀手刃逆贼，便也是为老臣出了一口恶气！从今日起，老臣将加派人马，护卫陛下安危！”
“有劳相国了！”少帝还刀，似乎极怕靴子沾染上董承的鲜血，便皱眉道：“此处并不干净，朕今日也有些乏了，你们便退下吧。”
“遵旨！”
众臣纷纷拜别，向朱雀门外走去。
几位小黄门，将董承的尸体很草率地拖走，那颗头颅会挂在洛都的城头，令天下人看清逆贼的嘴脸。
文官已经着笔，陈述董承的罪状，这位曾经的国舅、忠臣与死士，将成为史书上的一颗污点。
而少帝终于在无人处，泪流满面。
他握刀走向董承的时候，虽知必死无疑，董承却对着少帝微笑，似疯似癫。
少帝觉得，那是董承在告诉自己：
“此乃无奈之举，请陛下无须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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