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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仲颖，若是你自愿供认罪状，可以死得痛快。”
西凉军们揪心地看着，只见曾经风光无限的董卓，如今只是一个失势的老人。
他们还愿意为董卓卖命吗？
是愿意的，可是楚汉的身手实在骇人听闻，他们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以免加速了董卓的死亡。
董卓面对这封帛书，摊开手笑道：“何来笔墨？”
“你必死无疑，何必怜惜自己的血呢？”楚汉冷冷道。
眼下之意，自然是要董卓咬破手指，血书一封了。
谁知董卓竟然惫懒道：“怕疼。”
楚汉面色不变，一字一句道：“你还在等什么？将你砍了，西凉军群龙无首，以天子之尊，我之武力，冠军侯之声望，难道还镇不住吗？”
董卓呵呵笑着，道：“边郡武人，管什么天子之尊？你楚昭寻虽勇，可曾单枪匹马挑战过西凉铁骑？冠军侯虽然声望卓著，可如今年迈又是逃狱的重犯，何来声望？”
董卓虽然言语偏激，倒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楚汉若非要万无一失，原本也不会要他写下自己的罪状。
但有些东西，只是锦上添花，并非必须之物。
楚汉扬眉一笑，道：“那你便在九泉之下，看看自己的西凉军会有多么忠心吧！”
说罢，他对少帝道：“陛下，此人诛杀了大将军，董国舅也因他而死，陛下是不是要亲自手刃此贼？”
少帝面色苍白，心中却空空荡荡的。
过去的时光中，若不是对董卓的恨意，他也支撑不到如今。
可是，面对眼前的董卓，为何自己还是有一丝恐惧？
难道自己没有什么长进，始终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小皇帝？
“朕与此人虽有大仇，但尚不及冠军侯！”少帝最终巧妙地回避了，道：“冠军侯，你来！”
早在董卓落入众人手中之时，皇甫嵩便已经目光一寸都不能离开此人，他如今听了少帝的话，便一步一步地走来。
皇甫嵩双手颤抖，楚汉不以为意，只以为皇甫嵩见到仇敌在前，不由得激动。
若是此刻楚汉稍微用心，将于吉的医术用在皇甫嵩身上少许，望闻问切，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
可是，皇甫嵩已经走到了董卓面前。
他的第一句问话是：“我叔父皇甫规有何罪？他那续弦又有何罪？”
董卓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当然无罪，有罪的，从来都是你啊，冠军侯！”
皇甫嵩一愣，苍老的脸上展现出不解的神色，道：“我？”
“你身为天下名将，又已然封侯，占据洛都军力十之七八，深谙兵法，堪称滴水不漏。你我共事之时，我便知道，若是真刀真枪地比对，我差你良多！”
董卓不以为意地笑着，一旁的楚汉却忽然脊背一寒！
他终于明白了，董卓这样的粗人，虽然好色贪淫，但他一生中所见过的美人何止成千？
为何独独惹了皇甫规的续弦？
皇甫嵩名声极好，手中又有兵力，此人乃是大汉栋梁之臣，如何撼动这根庭柱呢？
董卓选择了令人不齿的一条路——他折磨了皇甫嵩叔父的续弦，令皇甫嵩方寸大乱，然后一击即中，将皇甫嵩关在大狱中两年！
众人心中雪亮的，此时大多猜出了这件事的原委。
皇甫嵩自然也不例外。
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可能性，但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使他不愿将这样的人间惨剧归咎于自己，每每想到这些，总是任由念头一闪而过，而不是仔细思索。
如今董卓几乎算是亲口承认了，他皇甫嵩还有什么辩驳的吗？
“奸贼……”皇甫嵩咬牙切齿，就要举剑将董卓斩了，却忽然目光阴郁起来，淡淡道：
“我不要你如此死……我要斩你满门，让你不得好死……”
皇甫嵩语气中的怨毒，令楚汉和少帝都下了一跳。
董白早已被楚汉弄断了双手，如今浑身如同散了架，动弹不得。
霎时间，皇甫嵩冰冷的目光，扫视着董白。
董卓脸色一变，董白乃是他英年早逝的儿子留下的遗子，平时最是娇惯不过了，如何能任由皇甫嵩动手诛杀？
他怒视着皇甫嵩，道：“这便是天下名将的风范么？与乱臣贼子何异？”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皇甫嵩并不理会董卓的激将，而是淡淡地说着圣贤的话语。
楚汉皱了皱眉，这皇甫嵩似乎被董卓激怒到了极致，若是此刻他要强行杀了董白，西凉军还不一窝蜂地涌过来？
何况对面有五千人，他怎么杀呢？
历史上，皇甫嵩不顾董卓老母的劝阻，将董卓满门抄斩，可见那恨意有多深。
楚汉，不该劝。
连天子都知道，不该劝。
眼前这位老将，他戎马了一生，最终却因为董卓这样的小人毒计，不但葬送了自己的晚节，还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叔父。
他咽不下这口气，只见皇甫嵩目光涣散，颤巍巍地拉起弓箭……
皇甫坚寿不知从哪里冲过来，紧紧拖住父亲的臂膀，大声道：“父亲！你累了！你累了！快歇一歇……”
谁知皇甫嵩竟然怒视着皇甫坚寿，大吼道：“竖子！难道你要饶过这奸人的孙女吗？她有多狠毒，你不是没有听闻！”
皇甫坚寿几乎流出眼泪，纵然他没有听皇甫嵩亲口承认自己已经染病许久了，也知道父亲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打不倒的大汉名将，风霜还是将他压垮了。
一旁的郭典也上前跪伏在地，道：“将军！此事并不妥当，你……”
皇甫嵩更是大怒，竟然将弓箭对准了郭典的脑袋，道：“你也妇人之仁？你……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为何……”
眼见皇甫嵩颤颤巍巍，便拿不住那弓箭，楚汉闪身而过，架住了皇甫嵩的弓，低声道：“冠军侯！你……”
忽然，楚汉的眼睛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触碰到皇甫嵩的手掌，传来的脉搏忽快忽慢，几乎是病入膏肓的迹象！
楚汉一把抓住皇甫嵩的手，凝神注意着皇甫嵩脉搏的变化，他的声音也不可避免地颤抖了，道：“已经多久了？”
皇甫嵩此时气血上涌，方才董卓的话实在将他刺激得太深了，他只是要挣脱楚汉，杀了那董白！
“你如何凌辱她，我便如何凌辱你孙女！哈！哈！”
这话自然是对董卓说的。第一个［她］，定然是那皇甫规的续弦了。
随着皇甫嵩这样不堪入耳的话语传来，楚汉连忙按住他的风池穴——不能让这位昔日的名将，再丢身份了！
楚汉的手段立刻起了效果，皇甫嵩气息一窒，便瘫坐下来，眼睛虽然还是浑浊，但似乎没有那么狂热了。
“楚将军！”一旁的郭典竟然咚咚磕起头来，大声道：“传闻你医术很好，救救老将军吧，他身体抱恙，否则不会如此倒行逆施……”
“没用了。”楚汉凄然苦笑道：“他早已染了风寒，又两年不曾见到阳光，身子骨已经薄如蝉翼，今夜马背上的奔波，将他数个病症一起引发了，病入膏肓，入手已晚了！”
皇甫坚寿也是大惊失色，他看出父亲并不正常，只是以为那是受了刺激的缘故，没想到早已有别的源头！
——楚汉无法告诉他们，他甚至凭借自己的判断，确诊了皇甫嵩患有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董卓注视着皇甫嵩，竟然没有任何的嘲笑，反而有种千帆过尽的淡然，他轻声道：
“论天下争锋，我不如卿；论人心鬼蜮，卿不如我。今日我必死无疑，可冠军侯啊，你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
忽然，皇甫嵩干枯的手握住了楚汉，他本来浑浊的眼睛，此时竟然迸发出别样的光彩！
而他的脉搏，也如初生的牛犊一般，强烈地跳动着！
“不好！”楚汉痛心疾首，恨不得将皇甫嵩的全身给按摩一遍，以使他气血通顺。
“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皇甫坚寿与郭典都惊心动魄地听着，他们自然明白，回光返照，便离死期不远了。
“昭寻……”这位昔日的名将，失去了方才的癫狂——事实上，也正是方才的癫狂，用尽了他剩余的生命力。
如今，皇甫嵩如今气若游丝地说着：“我……我老了……”
前尘种种，一下子涌入楚汉的脑海：昔日与皇甫嵩洛都诛宦，二人相谈甚欢，是皇甫嵩为自己引荐了杨公，是皇甫嵩力排众议，认为自己是诛宦的绝佳人选，甚至是皇甫嵩，在雷雨之夜，楚汉逼问赵忠之时，默默守护着他……
日后此人虽然也曾猜忌于自己，可那些，在楚汉此刻的心中，都那样的模糊……
楚汉哽咽道：“皇甫将军哪里的话，你……你还能再吃十斤肉，喝八坛酒！”
皇甫嵩虚弱地笑笑，道：“我又不曾与你喝酒……只是先前，你交给我的东西，我收不到了，而且，我还有一样物事，要交给你的……”
楚汉擦了擦眼泪，大声道：“皇甫将军但说无妨！”
只见皇甫嵩颤巍巍地从怀中拿出一件吊坠，轻声道：“我被没收了虎符、节杖，可这件吊坠，乃是我随身携带之物，他们收不走，而与我一起征战过的弟兄们，也都见过的。”
楚汉呆呆地拿着，不明白皇甫嵩的意思。
“还有一件，”皇甫嵩又掏出一束剑穗，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如血！
“此物，咳咳，咳咳！”皇甫嵩强忍住吐血的冲动，提高了声音：“这是大将军的遗物，我一直收着的，也交给你了！”
楚汉接过那剑穗，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大将军何进的脸来，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我……我熬不过去了，你要代替我，代替大将军，安定洛都的残军，你可以的……你将来还要辅佐天子，统领天下兵马，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怀疑你有反心了。若是有，我……我便化为厉鬼……”
“不行的！”楚汉脸色一白，道：“我年纪轻，又是逆臣，如何压得住西凉军？你得活着，冠军侯！你……”
见楚汉还在推托，皇甫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攥住楚汉的胸口，怒道：“天下事，避无可避，你怎能如此不争气啊！不争气啊！”
噗！
他用力过猛，一口鲜血吐在楚汉的脸上，就此与世长辞！
皇甫嵩甚至没有机会，和近在咫尺的天子，自己的亲生骨肉，还有最得意的弟子交代些什么。
楚汉觉得，脸上的血，很热。
天下事，避无可避……
他缓缓闭上眼睛，若是自己早早注意皇甫嵩的身体不适，以自己的医术，或许可以为他吊一日一夜的命！
甚至，只是阻止他不要行为癫狂，便足够延寿了！
“可是我没有。”楚汉心中暗暗感慨：“原来当真是，天下事，避无可避。”
他将皇甫嵩的遗体放在地上，环视左右，只见左右也在注视着他。
“你们不必担心。”楚汉只撂下了这样一句话，便径直走向董卓。
董卓知道，如今少帝等人已经走上绝路，曾经的依仗，天下名将皇甫嵩已死，如今可以挑大梁的，竟然只剩下楚昭寻了！
也因此，他董卓非死不可，毕竟楚汉是经不起任何变故的！
他楚昭寻没有皇甫嵩那样的资历，那样的威望，他抗风险的能力实在太弱，弱到不敢将董卓作为人质！
董卓明白这一切，竟然摇头笑道：“与冠军侯死在同一日，同一处，只怕也是天恩了。”
“你明白就好。”楚汉淡淡说着，向少帝致意。
少帝点了点头，望着董卓，不免百感交集，道：“何必当初？”
董卓笑道：“陛下，你一生下来，王权富贵便只有一步之遥，我这样的人，赌命来抢你看腻了的东西，你自然不懂的。”
“可我宁愿不要那王权富贵。”
少帝没有说出口，只是望了陈留王一眼。
汉室可以复兴，兄弟二人，可能如初？
董白远远地望着，发出了极为凄厉的叫喊声，道：“他要杀我祖父了！你们动手啊！动手啊！”
西凉军们如同木偶，向前挪动身子，可是，他们也意识到，无法救回董卓了。
“楚昭寻！”董卓忽然笑道：“你说过的，祸不及家人，可还算数？”
楚汉点头道：“自然算了。”
“好！”董卓像是放下心来，望着董白，喃喃道：“我这孙女娇惯了一些，还要你多多费心了。”
“嗯。我不会因为你，去杀她的。”楚汉承诺道：“只是此人自己，不能再作恶。”
董卓没有回答，什么是恶，什么是善呢？
他只知道，楚昭寻给了自己一个保证，一个可以令自己安心上路的保证。
“喂！”
他忽然喊了一声，对着西凉军们，道：“不可为我报仇！”
西凉军们顿时傻眼了，片刻过后，他们的眼眶都湿润了。
这一次，董卓不是为了收买他们，只是想到了故乡的风，故乡的土，还有连绵不绝的荒漠。
自己不能回西凉骑马了，他们能。
“楚昭寻。”董卓平静道：“你当真没有一点私心？”
“非也。”楚汉想了想，直言相告：“我有一位心上人，若是我不来杀你，她……她或许便要舍身取义了。”
身后的王允脸色肃然，而董卓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道：“这才像话！如此，你才像个人了！只是，仍是怪人！”
噗嗤！
董卓这一次抽刀很快，再也没有被肥硕的肚子阻挡，干净利落地划开了自己的脖颈，就此死去。
他与皇甫嵩，倒在一处，鲜血渐渐交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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