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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理完政务皇帝就将自己关进了长乐宫，就好像那处空荡荡的宫殿里有什么东西是会吸着他一般。
福盛也不敢插话，就站在小皇后的寝殿外，默默的守着自家皇上。
入了夜，长乐宫漆黑一片，唯有能从天上挂着的那轮明月中汲取到些许的亮光。
秋意一天浓似一天，秋雨一场又一场，宫里种的都是常青的树，故而除了偶尔的几片落叶也看不出什么萧索的味道。
福盛旧日听皇帝读诗记得一句关乎秋日的诗句‘天上秋期近，人间月清影’。他坐在廊下，望着天上那轮不日便会变圆的月亮，沉沉的叹了口气。
长乐宫中最有秋天味道的便是孝懿皇后的那棵垂丝海棠，以及那海棠树周围种着的一圈桃树，这桃树啊，长的其实一点都不好，当时刚刚栽种下，就被移了出来，几经折腾，生命力再顽强的植物也受不住啊。
就像这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起初就算是再要好，三番两次的辜负，三番两次的失望，总也能将满腔的期待与爱意消磨殆尽的，这终归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稚子尚且明白，人与人之间相处最重要的便是真诚，一颗真心比千金还要贵重，能得到已然是了不得的事，可若是不屑一顾，若是满不在乎，甚至是踩在脚下，那又凭什么希冀着人家捡起来拍拍土，再呈给你呢？
这样的道理，福盛觉得皇帝一定不会不知的，可，他却固执的不愿改变自己，又总是希望得到他人的真心以待。
福盛自小陪在皇帝身边，他的主子变成这样，也属实是情有可原，但现下他也有些不能理解了。
小皇后虽说与孝懿皇后系出同宗，长得相似，可终归不是她啊！
原本他瞧着皇帝对皇后也不过就是如同往日那些年里，任意一个出现过的替身一般，可现下却很是奇怪，小皇后似乎真的走进了皇帝紧闭起来的心门，所占比重甚至不输于孝懿皇后。
但皇帝还是拧巴的很，他对自己的心摸不透，想不准，或者说他不愿去面对。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福盛也说不好，总之会是折磨自己又折磨别人的关系。
小皇后那边，不说开始，只说现下，明显是对皇帝死透了心。
或者说那颗心就从来没有活过。
在宫中这么些年，福盛还从未瞧见过如同小皇后一般的人，她对自己每个时间点的主意都很清晰，甚至可以利用周遭一切对她有利的东西，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一次又一次的宫斗阴谋，小皇后从来都是胜者，她很会利用人，很会看人心。
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真的爱上自家皇上呢？
福盛长长的叹了口气，瞧了瞧挂在廊上的鸟笼子，里面的黄鹂鸟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没了主人的长乐宫又何尝不是陷入了沉睡呢？
一旁挂着的八角琉璃宫灯，随着晚风轻轻的摇曳着，灯里的烛火也扑簌着，有几只小小的飞蛾围着那灯啊不停的打着转，飞蛾会被火光吸引，那是天生对光明的渴望，可是它们不知，拥抱有些光亮的同时，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该自己的，强行贪求，那便是贪婪，贪婪总是讨不到好的。不如放手，回回头，或许真正属于自己的光亮就在身后呢。
秋日小虫发出着最后的哀鸣，就像秋日总是还会热一阵子，俗语‘秋老虎’，可是这段时间过了，便会真的凉下来，盛极而衰，万物更迭，自然，使然。
这两日皇帝这的确不太平，皇帝一直没有放弃追查平阳阁之事，以及用最严厉的方式，最轻的手段去处理京中的太子余党。
因着当年，皇帝自己的皇位是结党弑父得来的，故而他便很是忌讳太子过早的拥有过多的权力。
之所以之前选择杨家做为太子的靠山也是因为杨家从本质上其实是皇帝的人，换句话说，只要太子肯乖乖听话，他父皇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朝中势力早晚会一点点的全都捧到他面前。
可是太子是个不安分的，他看不透皇帝的用心良苦，他与杨家结怨，还办了许多错事，甚至打起了小皇后的主意。
不论是朝中，后宫，亦或是江湖，他都遍布撒网，肆无忌惮的妄图将一切尽归自己手中握着。
永安王是如何不声不响的从边远漠城兵临皇城根下的，又是如何知晓小皇后的事，从而劫掠的。
以及，晗元废太子李诚如何出的大盛，又是如何恰巧的算准了时间点赶在皇帝方才除了安家，朝中一时不稳之际勾结西楚，攻打大盛的，这些都是朝事。
再说说后宫，杨妃究竟是仗着谁的势力，肆无忌惮的在皇帝进行了再三的警告后，依然对皇后动手的，又是如何给冷宫里的女人下蛊的，还有那日她找人妄图毁小皇后清白之时，那些黑衣暗卫又是从哪来的？
杨羽为人起初虽是野心大，但若无所依仗，凭他的胆量，绝不至于行差踏错走到最后那步田地。
除去了杨妃，后宫里接二连三的依旧在发生怪事，皇帝心里清楚，这些怪事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伤害安棠儿，而是在逼着她憎恨这个后宫，憎恨这宫中的种种人心。
也是在逼着她厌恶皇帝，说白了太子就是背后的操盘者，他算计皇后的同时，也将他的父皇算计了进去，父皇重视皇后，更在意的是自己这个太子，故而一次又一次的知晓了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在背后操盘的，也不得不替自己瞒着。
长乐宫里的九只死胎，最后推了晗元废皇子们出来挡刀，皇帝还亲自带着安棠儿去看行刑，弄了个昔日的准六皇子妃出来，想让她信服，无非便是要保太子。
一国储君，必得出身高贵，品行端正，有才谋有远虑，有胆识，有见地，方才配的上太子之名。
所以太子不能有污点。
事关社稷旁人根本不重要。
此番采薇死之前，皇帝对太子就是一种陪着自家儿子玩玩的心态，时常瞧着太子的胆识谋略，哪怕手段稚嫩却狠辣，耐心布局一盘盘收网，皇帝也算是有些欣慰，虽然知晓小太子已然不是自己希冀的乖巧模样了。
可是他做的实在太过了，博弈的目的是为了守住、攻占自己心爱的东西。
太子，过分了。
故而皇帝将太子变相的拘在了宛城，破天荒的允许了安棠儿离开皇宫。
这件事原因有二，一是太子的确做过了，安棠儿也的确受了委屈。
二是，为了保护安棠儿，也为了拆散太子手里关于‘安棠儿’的这步棋。
为帝王者，哪一个不是踩着尸骸，踏着血肉，守社稷的呢？
第二日清晨，朝霞照进长乐宫的殿内，皇帝起身，唤来福盛，更衣梳洗，准备上朝。
福盛在为皇帝戴冠时，发现他发间的白发似是又多了几缕，原来岁月当真谁都饶不过。
“皇上，近些日子太过于操劳了，适时的也该松快松快了。”
皇帝难得的笑了笑：“福盛，你又说胡话了。朕是天子，天子若是歇了，谁来护这江山呢？”
“皇上啊，这朝中大人们都在呢，还有太子殿下，也是时候可以委以重任了。您总是这样大包大揽着，殿下也难以成长啊！”
“哦？放权与他，等着他来杀父弑君吗？还是你觉得你这日子过得太匆忙了些，急着想要为朕守陵了？”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怕皇上太累了。”
“昔年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再难再累也比那些卑微低贱到泥土里的日子好熬，不是吗？对了，平阳阁追查到了吗？”
“回皇上的话，暗卫们一直在查，可是平阳阁就像是遁地了一般，无所行动亦不知踪影。”
“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属实危险。不能握在太子手里。”
“是。”
“沉鸾行宫.....有什么消息吗？”
“离殇大人之前来报，说皇后娘娘一切都好，太医也说了，娘娘这病慢慢调理着也有了起色。沉鸾行宫僻静，适宜修养。”
“嗯，朕啊，就是怕她不安分，朕不愿意与她也走到那一步。”
“皇后娘娘定然能明白皇上的一番苦心的。”
皇帝苦笑了两声，轻声道：“但愿如此吧。”
云城，自吴老头走后，安敬之与张蕊也没多耽搁时日，便也启程往澄州去了，虽然还是看不透这黄陌突然出现是何意图，但他身上中的蛊，还有那夜的红衣傀儡，无一不是在告诉他，永安王的那套东西还存现于世。
安敬之怀疑，这秘术怕就是皇帝私藏了。
可此番他让这些东西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是为了什么呢？
此地无银三百两？
还是压根就是有人想要搅浑水，这做法无论怎么想都蠢的出奇，不过也的确是让自己心中疑惑大盛，这也算是他成功了。
可眼下，自己如同丧家之犬，又能让他从自己身上图谋到什么呢？
张蕊瞧着整日里忧心忡忡的安敬之，她的心中也不甚安稳，翠萍是在云城事发之前离开的，若是棠儿当真宫中有事，翠萍又该如何传消息给他们呢？
总之，此乃多事之秋，能熬些时日便熬些时日吧！
沉鸾行宫里，花匠栽了许多应季的菊花，用来装点行宫的后园，各色的都有，梅兰竹菊，我最不喜的却是菊花，虽然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意境极美，旷达自然。
但我还是不喜，我更喜欢不这般扎堆开，开的也不似这般绚烂的植物。
比如竹子，比如兰草，比如冬日里的傲雪梅花，越是孤独的我越是喜爱，但我却忘了件事，竹子是一林子一林子长的，兰草是一簇一簇的，梅花也是抱团枝头的，他们其实都不孤独。
我随意折下一朵花，轻轻抚着它细碎的花瓣，花心之中有小虫穿梭着，闻之有淡淡香气。
秋日颜色总是美的。
之前读书，书中有一言，意思大致是，活着的意义，答曰，所谓意义就是来年还能赏到今年眼前之景。
翠萍姑姑在一旁绣着帕子，祁艳也笨手笨脚的跟着她学。可是她们都绣不出采薇会的花样了。
采薇回不来了，这世间一切与去年相似，却又不同了。
我随手将那朵花放在一边，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靠在廊柱上，静静的瞧着她俩。
若是此时坐在那里的是翠微姑姑和采薇，又该是如何一副情景呢？
日子平静的让我害怕，怕是狂风骤雨前的修整，我却又在心里祈求这修整可否时间长些，我当真是太累了。
累到斗不动，闹不动了。
我最后的软肋便是我的父亲母亲了。
我真的怕他们也会有朝一日成为博弈的棋子，为的目的就是牵动我。
我是皇后啊，却也是最无能的皇后。
午后阳光和煦，暖意融融，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拂面，秋日啊，秋日也还好吧。
我与离殇约定的半月之期，就在后日了。
我心里说实话有些忐忑，我从来便是深闺养大的女儿，从未想过有一天要被逼迫着去经营，参与进这朝堂江湖纷争之中。
但叶落不可能无痕，踏足深潭也不可能连衣角也不被浸湿，这乱局我既是涉足了，便也无法全身而退，唯一的方式就是踩进去，跟着他们一起搅个天翻地覆。
唯有涉险方才能有机会赢得真正的破局。不然我终归就是这华丽笼子里圈养起来的一只金丝雀，一辈子脚上戴着无形的锁链，身不由己的望着苍茫蓝天，发出向往自由的慨叹。
这日子还是得有些盼头才好过。更何况这盼头，这破局之下埋着的是真真切切无辜死掉的人命。
冤魂白骨累积出了帝王野心，也是一阵又一阵关乎于这天下江山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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