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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以为爹爹死去之后便没人再记得他，可是现在竟然有人在这立了衣冠冢，悄悄祭拜他。
他缓了缓心神，长呼出一口气，刚想跪下叩拜，却看到方才指路的店家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气喘吁吁的：
“哎哟，累死老夫了。”
“我原是想让你们顺便帮我带一坛酒给慕容将军，结果小伙子你们跑的这么快，我都追不上。”
说话间老者已经将手中的酒坛子放在了慕容玉林的坟前，打开酒，斟了三杯。
“老先生，谢谢你为慕容将军立衣冠冢。”
慕容长生不便透露自己的身份，但依旧很是恭敬的对着老人鞠了一躬。
老人看着慕容长生连忙摆了摆手：
“你误会了，你误会了，这墓碑不是我立的。”
“我只是有空便来祭拜而已。”
慕容长生和颜若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
“老先生，不是你立的，那是谁立的？”
老人给慕容玉林烧完香，才站起身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尘土：
“小伙子，你知道我们这村叫什么名字吗？”
慕容长生摇了摇头，老人笑了：
“我们这村叫玉林村，这墓是村里的人听到慕容将军的死讯，自发过来立的。”
“我们村的人受过慕容将军的大恩，他肉体凡胎却顶着风吹日晒，守卫在两国交界，当年西晋来犯，拿我们整个村村民的性命相要挟，要渠山军开关相迎西晋军。”
“那时慕容将军只是一名副将，却顶着被军法处置的危险，夜袭敌军军营，救下我们满村的老弱妇孺，要不是他，玉林村早就没了。”
说罢这话，老人双手捏了捏自己的衣摆，明显有些紧张：
“当年京都传来慕容将军醉酒侵犯西晋长公主的消息，我们村里的人还为将军写了诉状，可惜了，我们人微言轻，这里又山高水远的，都还没送达皇城，就被人给截下来了。”
慕容长生听罢这话，心头涌现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从未体会过，好似春日的风拂过心间，又是冬日的暖阳，阵阵暖意流连。
他终于明白时晏礼为什么要让给他过来五里坡看看了。
这大约就是他想说的话。
他想要告诉自己，他爹一世英豪，哪怕最后死得并不体面，可是这世上还是有人记着他，念着他。
他十几年如一日守卫在两国交界，守护这里的子民，为大晟赢得十几年的安乐祥和，是值得的。
这世上不乏忘恩负义之人，但同样，不乏感恩戴德之人。
颜若抬头看向静默着的慕容长生，眉眼温柔，看向墓碑的眼神都带着敬仰：
“你看，有些人哪怕是死了，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活在别人心头。”
慕容长生弯下腰，蹲在墓前，一双修长冷白的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镌刻着字，虽是歪七扭八有些丑，可一笔一划都带着温情。
他掀起袍子，朝着墓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鼻头发酸，眼眶有些红。
老人看着慕容长生脸上的神色，踌躇了一会儿，终是问了一句：
“其实……小兄弟，你……你是不是慕容将军的后人啊……”
“我看你的眉眼与慕容将军年轻那会儿有七八分的相似，你……你是将军后人吧？”
慕容长生看着老人，下颚绷得紧紧的，喉结微微滚动，他本不该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面对眼前这个质朴实诚的老人，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嗯，我是慕容玉林的亲生儿子，慕容长生。”
老人听到这话，手有些抖，他眼里瞬时闪着晶莹，老人伸出满是薄茧的手，轻轻握着慕容长生的肩膀，上下端详了好一会儿，又惊喜又无措。
半晌，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哽咽：
“好……好……”
“太好了……”
他甚至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慕容将军有后，太好了，他有后啊……”
“老天爷，你是开眼的，你是开眼的啊……”
颜若眼眶都红了，她紧紧抿着嘴，吸了吸鼻子，不敢说话，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慕容长生还想问一问关于自己爹爹在边关生活的琐碎，便听到山脚下传来一阵锣鼓声，颜若和慕容长生皱着眉，很是疑惑的看着老人。
老人听到动静，面色有些慌张：
“糟糕，村里出事了。”
老人连忙与慕容长生告辞：
“孩子，我先回去看看，你们在这呆着，这后山算是村里最安全的地方了，你们在这呆着，千万别出来。”
还不等颜若和慕容长生反应过来，老人已经急匆匆的朝着山下走去。
慕容长生刚想追上去问个究竟，槐烟突然从一旁飞身而下，看模样有些焦急：
“小姐，不好，出事了。”
槐烟平时挺不着调，但是在正事上向来靠谱，能够让她这么着急，一定是大事。
颜若连忙上前询问。
槐烟指了指山下方才老人离开的方向，神色有些沉：
“小姐，出现在这附近的那些聊城守城兵，是叛军，已经被人策反了的。”
“属下摸到他们的队伍附近，听到带队的首领说他们是冲着山下那个村落来的。”
“那个村落恰好就在渠山关和聊城的交界，聊城的守城兵先行，打算……打算屠村。”
“他们后面还有一支五万人的队伍，到时候和渠山关关外的西晋军队里应外合，包剿渠山军。”
颜若听到这话，瞳孔微缩，就想带着槐烟离开，怎料却被慕容长生拽住了手腕。
“你一个病秧子，去了能做什么？”
颜若有些焦急的扯掉了他的手：
“就算不能干嘛，也得尽一份力，那下面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颜若看了看慕容长生，又看了看慕容玉林的墓碑，对着他眼神坚定的说道：
“师兄，你也不想慕容将军千辛万苦救下来的村民，死于别人的刀下吧？”
“玉林村若是被破，五万敌军突袭渠山军，渠山军顶不住的。”
“渠山关若是被破，得死多少人？”
“我知道你对朝廷有怨言，可是朝廷的错，与这些百姓有何干系？”
颜若说完这话便和槐烟匆匆离去。
慕容长生看着颜若的背影愣了愣神，他回头看着那个虽是简陋，却整洁非常的坟墓，红唇微微颤动。
半晌，他看着那墓碑微微勾了勾唇，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毅：
“爹，请你保佑儿子，活着回来。”
他握紧手中佩剑，转身，飞快朝着山下村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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