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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连忙将他的手握住，那原本能肆意挥毫，书画俱佳的手，如今枯瘦的经络和血管暴起，手背上还出现了褐色的斑块。
他似想说什么，却是张口难言，气弱无力。
裴昭看他这般，胸口一片滞闷。
她手掌贴向北梁帝掌心，输了些内力进去，让北梁帝能稍微舒适一些。
一旁的太医院院正也快步上前，给他扎针吊气，又喂了参片。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北梁帝轻咳一声，气息总算有力了一点点。
“阿昭。”他虚弱地笑看着裴昭：“你师父救到了？”
“嗯。”
裴昭点点头，“已经救到了，一切都好。”
“那你怎么不回来……你这一走便是两个多月，十一也跟着寻你去了，他回来了吗？”
裴昭垂眸，低声说：“他有别的事情去忙，没有回来。”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裴昭抿唇，“我也不知道，但他总会回来的。”
“他去忙什么了，为什么不回来？对他来说，这世上还有比你要紧的事情吗？”皇帝疑惑地问。
裴昭喉头瞬间梗塞的厉害，眼底也酸涩一片。
“唉……”
皇帝轻叹一声，“朕早知自己没多少时间了，一直催着礼部准备一切，想着能在闭眼之前看你大婚，如今却是看不到了。”
“朕……也已经立了写好了遗诏，朕宾天之后，将皇位传于十一。”
“可是他现在不在……唉……”
他知道自己如今不过是吊着一口气。
这点点精神，亦是回光返照，撑不了多久了。
一旦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萧云祈若不在梁都，那份遗诏，是留不住皇位的。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的形势，也不可能等待一个不知归期的储君。
可皇位又有什么好。
至少对萧云祈来说，未见得好。
皇帝苦笑。看着不远处挂着的龙袍，“朕知道他的心根本不在这把龙椅，若非为了你，他可能要一辈子不显山露水地做影子。”
“你——”他慢慢回眸，看着裴昭的眼神带着慈爱，“你其实不适合住在这皇城之中，好多事情你做不来的，这样也好，也好。”
“以他的心性，你的本事，不坐那个位置，你们反倒可以活的更好一点。”
话到此处，皇帝又连声咳嗽起来，那艰难的样子，像是随时会一口气回不上来。
“皇上！”
裴昭低喊一声，掌心再输内力，院正也赶紧上前来查看。
“朕……咳咳……”皇帝终于又缓和了一些，“你们都退下。”
润福伺候在床角，早已经不知抹了多少次泪，此时立即带着太医和小太监们都到了外面去。
成阳大长公主也随之离去。
龙床之上，皇帝缓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开口：“你们兄妹还在查清霞关的事情吧，朕知道那是你们的心病，不必查了……朕告诉你。”
“当初裴家手掌天下兵马，皇后畏惧裴家权势，朝臣也畏惧，朕原本不畏惧，可后来不知为何竟也畏惧起来。”
“清霞关出事，传来急报要粮草和增派援军，朕竟心魔作祟，想借南齐和东盛人的手，削一削裴家锐气。”
“所以……当皇后扣住那封求援密信的时候，朕佯装不知。”
“可朕却夜不能寐，想起你祖父叔伯多年来戍卫边疆，击退敌寇，朕却因自己疑心与他们背刺，还要让边关将士枉送性命，与昏君何异。”
“朕当即便派了援军还粮草前往，只是终究慢了一步。”
裴昭坐在龙床边，身体僵硬，握住皇帝那枯瘦如柴的手也逐渐松开，“早已时过境迁，您何苦如今还要告诉我这件事情？”
“朕这辈子少有亏心之事。”皇帝苦笑：“只清霞关那件事情，朕追悔莫及，朕答应过惜惜，要好好保护她的家人。”
“到最后却是朕亲手给她的家人铺了一条死路。”
“清霞关之后，朕追悔莫及，用心对你父亲，对你们兄妹几人补偿，可惜还是拦不住别人狼子野心，让你又在寒江关没了父亲。”
“朕、朕真的不是故意的。”
裴昭双眸微闭，“你们都不是故意的。”
龙昭尘说他不是故意。
月天一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她的师兄们都不是故意。
一句不是故意，表达自己无尽的愧疚，忏悔一二，却要旁人去承受那些痛苦。
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
看着面前行将就木，只剩下一口气的北梁皇帝。
她当初决定亲君，只是为了利用他的愧疚达到自己的目的。
七年过去，她的目的达到。
清霞关的事情如今他亲口承认，可裴昭原本应该暴起的愤怒，凝结到一半，竟似是后继无力，脑海中也浮现他这些年来对自己的维护，关照。
他让她以女子之身入朝拜将。
他没有给她边关的兵权，却让她成为掌管京畿九门安危的大统领，把她摆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上，让满朝文武，甚至是皇子王孙都得对她毕恭毕敬。
到如今，她手握遗诏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知道自己有些本事，但她很清楚，这些年来如非皇帝在后面支撑，她绝对难走到如今地位。
他对她真的很好，比对他自己的公主都好。
皇帝咳了两声，“朕、朕给你留了密旨，等朕去后，润福会拿给你，你——哎，阿昭……”
“人总是贪心的，可老天爷也是公平的，一个人能得到的东西注定是有限的，你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住那头，总会厚此薄彼。”
“时日久了，说不准就什么都顾不住，什么都没了。”
“你好好想想，你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别让自己活的那么累。”
“还有，朕知道你怨恨朕……怨恨吧，只是二十年了，清霞关下的尸骸已成灰，你怨恨朕，那些人也活不过来，只会让你压抑难受。”
“这样你又怎么会活的开心？”
“不要怨恨的太久，去和自己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吧，人生苦短，眨眼就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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