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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依倚在翟幸的肩头，继续喝着酒。微凉的酒。
“你怎么像个被甩了的失恋女子。”翟幸想给伊依擦擦嘴角的酒渍，但她身上既没有手帕也没有纸巾，只能用衣袖将就擦擦。
“笑死，我根本没谈过恋爱。”伊依大笑着，她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该不该笑，但反正只要不悲伤，笑起来就完了。只要笑，别人就会以为没有在悲伤。只要不是笑的太狰狞，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酗酒啦。”如果跟昨天的翟幸说，伊依会喝酒喝成这个样子，她一定不会相信。伊依跟翟幸的感觉一直跟陈跟翟幸的感觉很像，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云淡风轻的面对。
“因为青少年期的人就是会无缘无故的多愁善感，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于是就到处想些有的没的。思考人生的意义，思考背负的使命，思考我tmd到底在做什么。”伊依也不管翟幸懂不懂，不如说不懂更好。她只是想找个人把自己心中的郁闷倾泻一下。
“为什么啊。为什么人生而不平等啊？为什么有的人可以在理想乡里度过幸福美好的一生，有的人却无意义地死在了别人的争斗里？为什么有的人像主角一样什么都做得到，为什么有的人怎么努力却什么都得不到。生命真的有意义吗？活着真的有意义吗？为什么有的人不知道自己活着为什么也能心安理得的活着？”
“……”这种问题，翟幸当然不知道答案。或者说整个宇宙恐怕也没有人知道答案。如果说有神的存在，那神或许能解答这一切的疑惑。可旅行了几百年的伊依都尚未见到神，那么……至少神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为什么人会夸张自己的苦难却对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为什么人们能对漂亮的人充满容忍，而不好看的热稍微犯一点错就愤怒不已？为什么人能容忍自己充满缺点却受不了别人犯一点错？为什么有的人会因为一点点错误而死，有的人罪行累累却不被惩戒？为什么人总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去挑战不可能？”伊依絮絮叨叨地说着无人能解答的问题，她游历了数百年的时光也无法解答的问题。
“为什么人要出生？为什么人要死亡？为什么人会害怕死亡？为什么死亡就是终点？为什么我要思考这一切啊……”即使情绪已经近乎不受控制的在爆发着，伊依还是本能地压低声音。即使想要嘶吼出来，她也只是将声音控制在只有自己和翟幸能听到的范围。她本能地不想要打扰到别人，即使摘星号和日冕鱼号的隔音效果都很不错。
翟幸无法理解伊依，伊依的问题实在是太过深刻，普通人根本不会去思考如此复杂的问题。就像伊依自己问的那样，大多数人都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也会心安理得的活着。如果硬要问为什么，别人只会反问道：那你去死啊？
伊依知道这一切的问题翟幸都无法回答，所以她只是猛灌自己一口酒，改口问到：“你觉得，假如我建立像理想乡一样的地方，把我故乡的一切在那个世界一模一样的再现出来。那么我的故乡算被我重建了吗？”
“我觉得不算。”代入自己，翟幸绝不会希望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个虚拟的世界。“如果他们想要的仅仅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在最初，他们就不会把你们送走了不是吗？”
“是啊……你说得对。他们之所以把一切交给我们，就是希望我们能做出最好的选择……”伊依好像冷静下来了，可接着问题又接二连三的冒了出来，“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为什么不是更好的家伙可以永生？为什么不是底线更低的家伙可以永生？为什么不干脆没有永生者？为什么偏偏……”
伊依想说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可是一想到那些没被选上的人早在百年前就失去了生命，她又问不出口了。比起那些莫名其妙失去生命的，比起那些想要活着而不得不死去的人，她根本没有问为什么偏偏是我的资格。
她无法放弃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永生，可那并非是她有多想要，而是能力伴随而来的使命尚未完成。
可就连说“我是为了使命才继续活下去”都好像是在自傲，仿佛在说：你看，不是我自私，而是有人需要我，我是无私的。可伊依知道，自己自私的要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不去死。
当逻辑找不到答案，她就只能从情感上开始思考。可情感这东西毫无逻辑，无从思考。她只能陷在无法理解的逻辑里困惑。
“你醉了吗？”翟幸拍拍伊依的肩膀，在她看来，伊依说着说着呆愣在原地，眼神涣散地看着飞船板。当然什么也盯不出来。
“如果我说我醉了，那你就会觉得我醉了。可如果我说我没醉，所有醉了的人都是这么说的。那么我到底应该回答什么才能证明我没醉？”伊依知道，这么一小瓶啤酒的酒精而已，她是不会醉的。可是让人沉醉的通常不是酒精，而是纷繁复杂的情绪。
如果要把醉定义为思维混乱，失去平时的逻辑。那她确实醉了，醉的很深。而如果把醉定义为血液中乙醇浓度到百分之0.05以上……恩，那倒是也醉了。以酒后驾驶的角度来算，一杯啤酒就足够算作违法了。
可是伊依自己清楚，这么点酒精对她来说跟没有一样。反正一瓶啤酒，她偶尔会当做饮料来喝。
“你逻辑这么清晰，那倒是没醉。”翟幸扶着伊依，她觉得只要自己松手，伊依就会像脱线的人偶一样滚落下去。可翟幸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在这里，伊依根本不会这样放松身体。
“就是。我怎么会醉呢？我只会麻了。麻中麻，麻枝准。”
“麻枝准是什么？”
“一个人名。那不重要。反正……呃？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不知道。你刚才在发呆。”翟幸诚实的回答。
“那我一定是在想什么难以言表的事情。”伊依躺了下来，枕着翟幸的腿，坐着实在是太累了。即使有翟幸扶着，她也觉得很累。“我被理想乡刺激了。我感觉这里很棒，在这里建造新——恩，新家，我觉得是个很好的选择。可是除了我和伊霖，没有人会同意。”
“嗯……也许会有……极少数的人。”想到留在理想乡里的人，翟幸觉得还是会有的。人总是有着不一样的想法，只要总人数够多，就一定会有理解他们选择的人。
伊依伸出手去，好像要摘星星的模样。但星星是那般遥远，也是那般巨大。人类根本不可能做到摘下星星，只可能到星星上去。
“昂得索天空的谎言被识破的时候，有人会觉得这谎言是为了他们好吗？”
“诶？可是昂得索是为了流放。”
“我是说假如啦。假设说昂得索的真相其实是有先见之明的人建造的大型地下避难所，被欺骗了数百年的人会相信他们吗？会觉得他们是为了自己好吗？如果当你们发现天空的秘密时，有人告诉你们，外面的世界充斥着毒气，只要出去就会死亡，你还会离开地底吗？”
“我……不知道。”翟幸也看向天空。这是真实的天空，可是它看起来与昂得索的天空并无二致。若不是撞破了天空，光是看，翟幸永远也不会猜到昂得索的天空是虚假的。“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伊依先是沉默了。她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放弃思考。“人通常不会问别人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除非她开始怀疑自己。”
“那么你是不知道答案，还是在怀疑自己？”
“好问题。如果能给你这个问题打分，一百分我给你九十九分，还有一分怕你骄傲。”
“哈。”听到伊依还有心情玩梗，翟幸倒是安心了许多。翟幸意识到伊依这个状态并不是太多异常，或许正是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年轻人的多愁善感。
伊依忽然看向翟幸，这个角度看人其实特别丑，因为只能看到大半的下巴。可或许正因为这个角度足够独特，伊依才能记得住一些平时记不住的东西。
“秦……”伊依想起了某个名字。
“嗯？”
“秦O贤？”
“什么？”翟幸甚至不知道伊依说的是个名字还是什么。
“不……没事。”伊依拍拍脑袋，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记得个相声演员的名字，却记不起自己某个姓秦的朋友的全名。“我在想一种可能。说不定……”
翟幸静静地等待着伊依的下文。可是伊依又一次没了声音，呆愣地看着天空。
“说不定什么？”
“我忘了。”伊依傻愣愣地望着天空，接着捂住脸，“我是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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