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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宽敞的街道上，深秋的冷风吹乱街头一男一女的头发，周遭的阴暗开始吞噬橘黄的灯光。
凯洛琳眸色转深，外在的恐惧陡然间便消失不见，微微略有些错愕后，绑着高马尾的女子低垂眼神转过身，随后眼睛看向路边昏暗的灯光：
“许世良、先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声音婉转平和，丝毫没有被揭穿后的无措之感。
潮湿的空气给女子的发梢沾染上几丝细小的白珠，就像薄荷酒的消散的冰块。
“第一次怀疑你，是在我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后，景南洲组织一个私人聚会，目的为了找到那块蓝宝石，可是身为她的亲人，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妹妹，对于丢失了自己姐姐最重要的遗物，能够做到仿若无事一样，和陌生的酒客调情调俏，不能说平生罕见，但至少是活了二十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豁达之人。”
“万一呢，万一真的存在这样豁达的人呢？”
凯洛琳想从黑色马甲内掏出一根香烟点上，却失望地发现出来的时候跑得太急，什么都没带出来。
“是啊，万一呢，所以我才说只是怀疑。”许世良随她一同转身，面向昏昏暗暗的灯光，以及灯光后快步赶来的寸头汉子，“第二次怀疑，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当事人，这点没什么根据，也没什么能站住脚的理由，只是单纯的怀疑而已，然后真正让我注意的你的是，我前后两次问你要酒时，你截然不同的态度。”
“我想一开始，你只当我是一个偶然路过的路人，后来被杨明虎叫出身份后，你也只当普通警察，但是当你注意到这个人竟然能被景南洲留下半个小时后，你的态度才发生剧烈的改变，是的，用剧烈这个词应该是最能形容你的反应。”
说到这儿，许世良没有往下说，转而对急忙赶过来的寸头汉子招手喊道：
“虎老板，把你的车子开过来。”
杨明虎猛地停下脚步，过了好几秒才迟声回应了一句。
虽然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许警官应该是在和凯洛琳交流点事情，不方便让自己过去，但是真正让他迟疑的是，这小子是怎么知道自己是开车来的，就算是再厉害再天资纵横的警察，个人能力也该有个度吧，这小子怎么跟个鬼一样，什么都知道。
但是说不定人家就知道呢，今晚才开的聚会，距离现在也只有三个小时，景南洲在地面上找了三天都没找到，结果这个警官短短几个小时就直接确定下来抓捕方案......
就在他胡思乱想，疑神疑鬼之际，他突然注意到自己挂在腰间的车钥匙扣。
“怎么不继续说了？”凯洛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问道。
许世良轻笑一声，半是感叹半是玩笑道：
“此时此刻，要是有一杯E国南部黄昏的后花园就好了。”
“对了，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原本应该和杨明虎一起出来的，只不过我假装有事，和景南洲在里面尬聊半个小时，就是为了出来看一看你对我的态度有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
“结果还不错，证明我赌对了，当时虽然不能说你盗走了蓝宝石，但是至少，我知道你一定有嫌疑。”
凯洛琳“哈”了一声，只不过笑得很无奈很疑惑：
“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就是为了把我诈出来？我可以认为，许警官一直是这样，心机深沉吗？”
“视情况而定。”许世良回答。
“什么情况？”凯洛琳侧头好奇看着他。
“看人员的质量。”
凯洛琳微微呆住了一下，接着便迅速领悟到他的意思，她看着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的男子，想放声大笑最后却只是嘴唇阖动几下，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
高绑的马尾一动一动轻轻晃动着，凯洛琳眼眸带着疑问注视着他，似乎在问这个年轻的男子是不是那个意思。
看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再如之前那般僵硬，幽森的环境似乎也因为有趣的玩笑而再度闪烁温暖，许世良觉得这个玩笑虽然开得有些过头，但是至少效果还不错。
“别误会，只是个玩笑，我有女朋友了。”许世良微翘着嘴角看着她，岔开话题继续刚才的推理，“用你的话说，就是把你诈出来后，也只是加深你的怀疑而已，让我确定你就是偷盗者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你自己。”
“你见我一直在喝酒，不去专心破案，可能内心也会产生点疑惑，疑惑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能力把案件给推理出来，虽然你是怀疑的，但是你应该更相信景南洲的眼光，因为如果这个人没点料，景南洲是不可能留他交谈半个小时的......”
“所以说，你预判了我的预判？”凯洛琳默然两秒，缓缓开口道，“当时看见你一直再喝酒，我确实有点心急，露出破绽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吧，不过你说的确定我就是偷盗者，因为我自己，这个是什么意思？”
难道自己不会反思一下，只能让别人告诉你？许世良内心吐槽两句，向她解释道：
“还记得你给出的两条线索吗？”
就是那两条差点直接告诉我，凶手是怎么利用作案工具进行偷盗的那两条。
“一条是你说这个时间自己已经在家里泡澡了，暗示我偷盗者作案工具，用到了水，还有里面泡着的某个东西，当时我听你说起这段话后，已经知道你是怎么作案的，不过我装作什么都没懂的样子，是为了看看你还能不能露出点破绽，结果，我又赌对了。”
“我当时是暗示你那四个倒印的字母，EPDH，就是告诉你作案工具是注射器之类的高密度聚乙烯，这有什么问题吗？”凯洛琳皱眉看向许世良，这个信息资料中也有提到，怎么会是在这里出了问题？
这个当然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你表述的方式......见杨明虎很识趣地没有将汽车停在他的身边，许世良微微颔首快速说道：
“你暴露的原因不是信息的问题，虽然你说过，资料中明确点出黏土上倒印EPDH四个字母，但是请记住，是黏土而不是口香糖，我不知道E国的口香糖是什么情况，但是我大A国的口香糖，被吃过的口香糖绝对不可以倒刻四个字母，绝对不可能！”
“而且身为酒吧中的一员，景先生怎么可能瞒得住你黏土上倒刻字母的事情，既然你一定会知道这件事情，但是为什么还要和杨明虎争论不休，一口咬定是口香糖呢？原因很简单，犯罪心理学理论，精心犯罪的犯人在犯罪还没成功之前，是不会说出自己最大的目的，而就是你害怕说出黏土导致最后的嘲讽感减弱，换句话说，你真实的目的从来不是盗取蓝宝石，你就是想告诉景南洲，他配不上蒂芙尼。”
幽暗的橘黄灯光一闪一闪随风荡漾，像是被黑暗吞噬又像照亮黑暗的边角。
高绑的马尾发梢随风而起，面前的长长流海被缠绕到鬓角，沉默了许久，凯洛琳惨然一笑：
“你明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目的，为什么还要帮我说出那一番话？”
“因为我特地去了解他们两人的故事，对于你们三人的恩怨情仇我不置可否，对于景南洲这个人我也不做任何评价。”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同情蒂芙尼。”
三十三年前，十七岁的景南洲看着自幼和他青梅竹马的女孩惨死在眼前，却毫无办法，而他因为迫害不得不逃到E国去，在那里他遇到了E国南部执政官的女儿蒂芙尼，后来借助蒂芙尼家族的势力，杀回A国东方市，用了十年血洗仇敌站稳脚跟。
二十三年前，A国E国发生战争，景南洲将身边所有E国人全部送出A国，并和E国南部执政官决裂，但是蒂芙尼不顾一切断绝家族关系，毅然回到景南洲身边。
十一年前，A国行政党派重新洗牌，东方市地面力量再度发生碰撞，景南洲被人设计陷害围杀，蒂芙尼替他挡下子弹身亡。
“谢谢......”凯洛琳抿起嘴角，眼神散漫着感慨道，“我还以为你会和景南洲说出所有推理结果，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的帮助，让他明白他根本不配拥有蒂芙尼。”
“不，你搞错了，完全搞错了。”
许世良摇摇头，转身向杨明虎停在路边的汽车走去，背身对着凯洛琳，声音异常冷静道：
“我并不是在帮你，我已经将全部的推理告知当事人罢了，只不过，我对你所说的只是属于我的个人猜测而已，这段猜测因为缺少必要的实质性证据，加上对于你的名誉保护，所以作为警察的我，没有得到你的允许，是不能将这段不是事实的猜测告诉别人。”
“另外，请相信我，混迹地面三十多年的景南洲，猜到你就是那个偷盗者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在这里我建议，直接去和他摊牌，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顿了两秒，许世良侧头望向身后身穿黑马甲，内着白色衬衫，下身黑色紧身长裤，一身英伦绅士打扮的凯洛琳。
“法不容情，可法外皆是人情。”
昏黄的灯光打亮他的半张脸，年轻男子的漆黑眸子，在黑中就像萤火一样闪亮，只见他似乎是在用右手微按心口，面朝凯洛琳微微鞠躬，行了一礼。
随后年轻的男子转过身快步走向远处一片灰雾中的汽车。
不知道是在向天国的蒂芙尼行了一礼，还是向她身上的蒂芙尼行了一礼......凯洛琳捏着马甲中的蓝宝石，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无语。
等到许世良上车后，杨明虎迅速启动汽车离开这个阴森森的地方。
“去哪儿，要不再上我御天大酒店住一晚？”
“住在舒服也是别人的东西，还是回家安心。”许世良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轻声说出了目前自己的居住地，“清凉路东方大厦七号公寓。”
“清凉路的东方大厦，在那里啊......”杨明虎恍然说道。
不待许世良询问什么，杨明虎呵呵笑道：
“东方大厦的法定所有人是我一个朋友，说不上感情有多好，就是能简单说上话，这个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也不能这么说，就是外表冷静内心比较疯狂还有点善良的那种，前些年R国战乱，他就跑去当雇佣兵，赚了好些钱，也积累了很多人脉，就顺理成章买下清凉路的东方大厦。”
“大概两三年前吧，我还在一次聚会上看见过这个疯子，结果出了点趣事，当时整个东方市的地面差点因为这件事碰撞起来，许警官您猜怎么着？”
杨明虎见许世良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根本没有接话的趋势，于是他哈哈一笑，硬是自己把尴尬化解掉接下话去：
“当时聚会上，一个R国的人，和他所属势力不同，也参加的聚会，而且这个人在东方市还很有背景，结果被那个疯子看见后，直接杀掉了，在A国就把人家给杀死了，后来不知道去哪了，这些年都没见过他，听说下海去了，哦对了，一直忘记没说他名字，这个疯子叫柳渐成，许警官你遇到他注意一下，这个人可不管你有什么背景，只要发生矛盾真有可能下死手的人。”
许世良打了个哈欠，边抹去眼角的泪水，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看见副座上的许世良没有说话的想法，杨明虎也就没在继续说话。
深黑的天幕中，月凉不知道藏在那个角落里，空余漫天的黑暗。朦朦胧胧的雾气渐渐扩散开来，掩盖住远处道路上的树梢，顺带着打湿了路边昏黄的灯光。
许世良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敲着车窗窗沿，在心底复盘这次推演的过程，不断找出这起偷盗案中，还有那些没有注意的点，或者有那些将自己思路带偏的线索。
可能是喝酒喝得有点多，杨明虎忍了好几分钟后还是么忍住，他先是讪笑两声，接着余光瞄了两眼身旁的警官，见他对此没有说话，这才开口说道：
“说来许警官您可能不信，其实我对于E国啊，F国、B国都是略有点了解，刚才你不是像那个凯洛琳行礼嘛，其实有个地方弄错了。”
被打断沉思的许世良没什么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哈哈，这你就问对人了！一般这些第二大陆上的国家，他们鞠躬行礼分为三种类型，一个是九十度，平民见皇族的那种，四十五度是见尊贵的外宾，许警官你那种是十五度鞠躬，不是不到十度的那种。”
“师夷长技以制夷，谁说一定要完全照搬？A国抱拳行李不就是低头十度以内？”
许世良捏了下眉心，酒喝得有点多，加上刚才脑细胞大面积死亡，现在整个人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好像马上就要上天一样。
突然间，他感受到心脏越跳越快，快到自己都快要感受不到的那种......
我靠，不会突然猝死吧，我只是熬个夜喝个酒而已......许世良陡然一惊，绷直了身体。
好在之后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心脏跳动趋向平稳，许世良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被刚才突如其来的遭遇弄得心烦意乱，许世良看见一旁的汉子还要喋喋不休的说下去，他瞥了他一眼道：
“听说最近酒驾查得很严，虎老板混地面的不会不知道吧？”
杨明虎忽地噤声，整个汽车内再度归于宁静。
汽车飞速穿过薄薄的灰雾，飞速向清凉路东方大厦七号公寓驶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许世良突然发现自己面对杨明虎似乎根本静不下心来，他吐出一口浊气，转头望向窗外灰黑一片没有任何光亮的天幕：
“严涵的案子已经结了吧。”
不知不觉这段时间过得这么快，这么匆忙，一转眼都这么长时间......许世良内心哀叹一声，有些事情，明知道这种事情就是错的，可是法律偏偏不能对他进行惩罚，或许这就是面对杨明虎这个人，他对这个汉子有种很矛盾的看法。
关于严涵的自杀案，于理而言，杨明虎至少要占一部分责任，因为他就是提供这么一个场所的人，因为他雇佣了未成年人，但是于情而言，两者又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果他不收这种女性，那么自然会有下一家雇佣，甚至某些情况下，杨明虎对于御天酒店里女性的保护要远远大于其他灰色场所。
而他的御天酒店只是招募服务人员，选择做这行的又哪有什么......这就是许世良最无奈也是最无力的地方，如果说A国真的像R国那样，阶级固化严重，基本上毫无上升的渠道空间，底层女孩就算是长得漂亮也毫无出头之日，那你去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去怪你，但是这是在A国，明明是能够站着赚钱......最后还能怎样，只能说一句按照法律来吧。
杨明虎咽了口唾沫，眼光偷瞄了身旁许警官几眼：
“涉事的主要人员已经被逮捕，我也被拘禁了几天，给罚了好多钱。”
官话说得真是比谁都漂亮......许世良耸耸肩，看到东方大厦已到眼前，在临下车前问了一句：
“那个**未遂的怎么判的？”
“呃，那个应该不算强吧？虽然是密闭的空间，但不是还有外人在场吗......”
“最后好像给受害者家属赔偿了十万A元，好像取得了谅解......”
许世良伸手打断杨明虎的话语，示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顿了两三秒钟，他下车冲驾驶座上的男人摆摆手，告别进入东方大厦。
进入公寓后锁好房门，洗完澡后换上睡衣躺在柔软的床上，许世良记得入睡前最后想的一句话是，世间不如意事七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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