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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坊邻居都夸陈翠玉是个规矩的好姑娘,说话轻声细语,女红绣品做得栩栩如生,那陈家的豆腐在她手上也能变换花样,从纯白如玉的嫩豆花到长满菌丝的毛豆腐她都会做,好手艺传遍十里八乡。据说有人从城东走到城西只为吃陈家这一口嫩豆花。
等翠玉长到十三岁,来陈家说媒的人便络绎不绝,几乎要将那块门槛给踏平喽。陈父陈母因只得一女,对婚姻大事甚是考量,一心想让翠玉嫁个有钱的好儿郎。
比如那开染坊的钱老爷,人到中年,腰缠万贯,有儿有女,家中三房坐镇。若是能让翠玉进去当个四房妾室,她这后半生也算是衣食无忧,不用每天抛头露面在外卖豆腐。
只可惜,钱老爷未必看得上家里的小妮子,所以陈父陈母只能对着每天上门提亲的穷酸秀才摆出一张臭脸。
可若要问陈姑娘心悦于哪位郎君,她一定会羞答答地说,是武哥哥。
这位武哥哥名为武江。陈武两家是邻居,所以陈翠玉和武江自小青梅竹马。
武家不是没向陈家提过亲,但陈父一口拒绝。陈家已经很穷了,可武家更穷,翠玉将来应该吃香喝辣享福气,而不是在徒余四壁的破屋里吃糠咽菜净受苦。
陈父以为,只要让翠玉嫁给富商就能给她带来快乐,可翠玉心里只有武哥哥。
武江说,“好男儿当志在四方,报效朝廷。”
北方蛮族虎视眈眈,边关战争连年不断,武江在那时选择去参军。他握着翠玉的手承诺,“待我打了胜仗,在军中立下功劳,便衣锦还乡,来娶你为妻。”
然而,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马革裹尸的凄凉地,谁又能真的衣锦还乡?
陈翠玉就这么等着,望眼欲穿,等候良人归来。
日升日落是一天,三百多个一天才是一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将近两千个太阳升起又落下的日子里,翠玉出落成一个水灵的大姑娘。陈家那块门槛,早已被前来提亲的众人踩得深深凹陷下去。
她十八岁了,再不嫁人,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好些跟她年纪相仿的姑娘早已嫁人生子,背上背一个,肚子里还怀一个。
五年未归,未有来信,连武家的老母亲都当她死了这个儿子。可陈翠玉不信,她觉得武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早早命丧黄泉,说不定还在军中有了出息,统领一小支队伍呢。
可是,太阳落下后,月亮就该出来了。月亮的光,冷若冰霜。
捧着荷灯,跨过石桥,来到江边,翠玉将荷灯放下,看着这灯随着江水向远处飘荡。
她每年都会去放荷灯,只是自那一天后,父母便不再允许她出门。
父亲说,“囡囡以后不用再做豆腐啦,吃香喝辣,该享福呢!”
直到大红嫁衣披在身上,翠玉才明白,父母这是给她定了门亲事。
“你们要我嫁的,究竟是谁?”珠泪断线,哭花了婚妆。
陈父有些得意,“京兆尹家的公子,林睿。”
林睿,竟然是林睿,那可是整个京兆府出了名的纨绔,后院妻妾成群。吃香喝辣享清福,做梦呢!京兆尹的公子跑来娶她一个低贱的商户女,这不让士大夫笑话吗?哪里是要娶她,分明是要捉她进府当服侍那纨绔的□□之奴。
那些人见纨绔人模狗样穿新装,还会虚与委蛇夸赞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又会有谁看清她的珠珠血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官家哪是贫民能违抗的?陈翠玉只能硬着头皮上轿。她想起她的武哥哥。
缓缓闭上眼睛,心里哀泣,武哥哥啊武哥哥,翠玉终究是等不到你了。
不过是纳个小妾,不需要三书六礼,四聘五金,把人往小轿上一推,抬进府,天地高堂都不用拜,简单得很。
陈翠玉确实死在成亲那一日,不过不是自杀,而是被林睿活活打死。太阳穴撞在尖尖的八仙桌桌角,血流一地,没气儿了。
彼时恰逢正午,生魂出窍,化为一只四处游荡的怨鬼。
也就是在陈翠玉成亲那一天,武江死在了返乡途中。
边关战事渐止,武江在军中立了大功,只可惜断了条腿,不能在军中任职,便从上级那里领了些钱财,回家务农。
虽然少了条腿,可是这么多钱,应该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吧。
五年前武江尚且年少,唯有一腔热血沸腾,上阵杀敌异常勇猛。五年里,摸爬滚打,死里逃生,少年的皮肤变得粗糙,肩背变得厚实,浑身长满结实的肌肉。即便少了一条腿,可剩下的一条腿和一双手仍旧非常有力气。他能靠自己吃上饭。
离家乡越近,武江便越心潮澎湃。他快见到玉娘了。五年未见,她是不是长高了呢?是不是变得更加漂亮了呢?是不是早已经……嫁人了呢?
如果她嫁人了,那应该会是个对她很好的书生。想到这里,武江心尖儿开始颤抖。
不过这都很正常,他安慰自己。五年,一个女孩能有多少五年呢?玉娘没必要一直等着他,玉娘也该有玉娘的幸福。
回去后,他要养一群鸡,等那些鸡生了蛋就把蛋埋在米里给玉娘送去。如果玉娘嫁人了,一定会生孩子吧,孩子的满月酒没有人送鸡蛋祝贺怎么行?
可是如果玉娘没有嫁人呢?如果没有嫁人……天哪,武江简直不敢想,他的心尖在发烫。
多少个积尸草木腥的日子里,他从尸体堆里爬出来,只要一想到她,快要死去的血液又会重新沸腾。
可与此同时,他的心尖又在发凉。看着空荡荡的裤管,长长叹息。
一路上武江想了很多,怎么赡养老母,怎么养育弟妹,还有玉娘……
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路上遇到山匪。山匪人多,将他团团围住。山匪要抢他的钱,那怎么行?这些钱是他五年里流尽的汗血换来,是要赡养老母的。武江将包裹死死护在怀中。
如今,武江没了一条腿,而山匪又人多势众,他压根不是对手。雪亮的快刀斩下,尸首分家。
“这男人肉结实。”山匪领头揪住头发把头颅提起来,“把他带回去烤来吃了。”
一呼百应,山匪们皆兴高采烈。
武江这个人,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五年都没能被那群蛮夷拿掉性命,却在归家途中,被一群山匪取了脑袋。
彼时恰逢正午,生魂出窍,只不过武江变成了一只恶鬼。
两人终此一生,自分别后再未相见。
怨鬼作红煞,她是在新婚当日正午枉死的灵魂;恶鬼作白煞,是青年意外遭遇死亡的冤魂,两煞怨气极重,如果在同一时刻死便会绑在一起,成为红白双煞。大喜大悲两相遇,留下的终归是遗憾与愤恨。
李思念一口气将这些说完,指向那恶鬼,“所以,你就是武江吧。”
即使变成恶鬼,那一条断掉的腿也没能回来。
原书上说,人死后变成恶鬼,会被另一种意识吞噬,也就是说,人死后便不再是那个人。只不过这种吞噬需要时间,如果那人的精神意志很强,吞噬的时间也越长。
眼前这只恶鬼,显然已经几乎快被吞噬掉大半意识了。他的意志算很强了,大多数变成恶鬼的人,才刚死就会被吞噬意识。
“是啊……我是武江。”渐渐恢复些意识,那恶鬼喃喃自语道,他看向林含玉,“你是林睿的妹妹,去死吧。”
他说着便要抓起林含玉的脑袋往八仙桌的桌角撞去。玉娘就是这么死的,林睿的妹妹也该这么死。
变成恶鬼的第一天,武江飘回去找玉娘,这才知道,原来玉娘也死了,变成一只鬼,一只毫无意识,只知道屠戮的怨鬼。
这不是他的玉娘。若这不是,那谁又是呢?
变成怨鬼也罢,只要让他接近就好,他们可以一起杀掉林睿,让林府倒霉,除此之外,京兆府的这些人难道不该死么?
该啊,那些七嘴八舌的邻里,说血媒的媒人,烧杀抢掠的山匪……
不过怨鬼的攻击并没有规律,今天杀这个,明天杀那个,不管他是无恶不作的混蛋,还是慈悲为怀的善人。
不管玉娘做什么,武江始终跟她待在一起。当恶鬼的意识渐渐被侵蚀,他这慢慢开始变作另外一只鬼,一只不认识玉娘,也不会同玉娘待在一起的恶鬼。
可是玉娘忽然消失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不是林府请来的那群道士所为又是谁?林睿死了,林睿的妹妹就像他当年同玉娘告别时一样的年纪,也该死,也该替玉娘去死。
幸好李定坤眼疾手快,在林含玉太阳穴快撞到桌角的那一刻,同李媚儿将恶鬼制服。
“大哥,你打算怎么处理他?”李思念忍不住问。
“还有些人的意识,不过也快被吞噬。收去蜀山,再作定夺。”李定坤说,他说着还发起牢骚,“可恶的是,鬼界又没鬼管这个,烂摊子便甩给蜀山了。”
敏锐的眼睛穿过李思念,看向敬长生,颇有些挑衅地问,“你父亲魂灭前是管这个的,现在他没了,你管吗?”
敬长生没说话,伸手拽过李思念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后。李定坤的话他没接,却附在思念耳边询问,“解决完了,现在想跟着我走了么?”
很显然,他才懒得去管一只没了腿的恶鬼。那只作为兵器的怨鬼已经被他收进碎玉环中,此刻发着暗红的荧光。
李思念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感觉她无论说什么都会引起场不小的混乱。所以只能睁着眼睛,一会儿看看敬长生,一会儿看看李定坤,沉默不语。
气氛变得有些焦灼,肉眼可见,李定坤不会轻易让敬长生把思念带走。还有,别忘了他此行的目的——诛杀敬长生。现在目标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放?
忽然,一声巨响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林含玉用太阳穴猛烈地撞向八仙桌桌角,血流了一地,整个人靠在墙上,歪歪扭扭地倒下去。
随着她慢慢倒下去,身子逐渐变大,然后变成了林老爷的模样。那不是林含玉,那是林老爷!
众人皆是一惊,只有李定坤皱着眉头,连说话的舌头都有些打结,“林老爷,你,你又何必如此。”
在不久前,林老爷曾去找过李定坤,他说,那只恶鬼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含玉,所以恳请道长能把他变作小女的模样,这样若是那恶鬼再寻来,也只会找到他的头上。
当然,道术并不能实现真正的易容,更不要说把一个体型庞大的男人变成一个娇弱的小姑娘。但可以使用障眼法,反正那只是道行并不高深的恶鬼而已。
李定坤答应了林老爷请求,只是他没想到,那恶鬼竟然会那么快再找上门,更没想到,在一切瓜熟落地后,林老爷仍会想不开去撞那桌角。
如今障眼法消失,林老爷变回原样,孱弱的身体缓缓倒下,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气若游丝朝那恶鬼说,“无论你今后变成什么模样,请不要再去找含玉了,三年前她只有十岁,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养不教,父之过。睿儿变成那副模样,是我太过溺爱。可在他还小的时候,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如果他的死不能让你释怀,那就让我这个罪魁祸首来弥补吧。”
林老爷缓缓闭上眼,回想那过往种种。睿儿本该是个好孩子的,可是他作为父亲,林睿第一次犯错时没加以制止,一步一步纵容他的恶行,所以才造就今日的恶果。
都是报应。
那次他对李道姑说的话,是他编造的。因为是纳妾,所以才没拜天地父母。陈翠玉不是自杀,是睿儿失手误杀。林睿之所以藏尸不是因为深情,而是中了那怨鬼的邪啊……这是报应。
血已经快流干净了,林老爷嗫嚅着双唇,在他咽气的最后一秒,喃喃自语道:“惟愿吾女含玉,一生平安喜乐。”
可是,那武江死后化作的恶鬼,在被李定坤捉捕之时,已经失掉全部意识,他重生成了另一只鬼。真正的武江,并没有听到来自林老爷的歉意。
风起,李思念看到无数只红色的剪纸小人将李定坤等人团团围住。手腕被敬长生拽着往外走,敬长生拽的力气很大,手腕被拽得通红,她没有反抗的余地。
只能回过头,用力喊他一声,“大哥。”告诉他,你的小妹被人带走了!
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冷得就像是照在尸体上的月光。似乎在提醒她,这是第多少多少次喊李定坤了。
咽了咽口水,李思念解释道,“我是在跟他说再见。”
“应该是再也不见。”敬长生嘴里像含着冰。
刚从那个冰窟窿里出来,本来以为能暖和些,现在李思念又觉得后颈发凉了。那屋子可真冷,李思念的鼻子被冻得通红。果然,作为一个不会道术的麻瓜,完全抵挡不了那些神神鬼鬼的怨气。
“阿嚏——!”李思念吸溜着鼻子。一冷一热,她觉得自己快被冻感冒了。
那一圈圈红色剪纸小人密密麻麻把李定坤围住,就像是一群杀人蜂。只不过杀人蜂是“嗡嗡”叫,剪纸小人是“嘻嘻”笑。
从那堆剪纸小人中破阵,再把林老爷带回林府让其安置后事,总归是要花很多时间。大哥怕是要过很久才能来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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