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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灯光熄灭，换去到被光明笼罩的地方似乎理所当然，但娄思源一伸手,唐思烬毫不犹豫揽住他手臂，听小丑发出一连串笑声，带着自己往桌边走。
烛光只能照亮面前的一小块,他看不见脚下,加上长袍的不便，更加紧紧贴在娄思源身边。
对方对此很受用。
长桌周遭已是一片狼藉，但娄思源仍然神奇地找到了几乎是唯一干净的地方，做了个邀请手势,替他拉开椅子。唐思烬从他手边一下子滑到椅座上，心想刚刚是上升,这回又下落，他们似乎正处在金字塔形状的空间钟，狭窄顶端只能容纳宴会厅,但每过“一日”,就下降一层,展开一圈外围的环境。
难怪最开始的墙壁像没有终点，但灯亮之后，大厅仿佛又收缩了。
“啪。”
娄思源把蜡烛搁在面前，照亮了背后一只歪斜的点心架。
于是唐思烬改为看蜡烛。
蜡烛底座上有很眼熟的花纹，和壁画上八音盒上面的非常类似。
“是王国的徽纹。”
他伸手摸了摸，又想之前跳舞时,自己不记得桌上或任何角落有它。
“理论上这里不该有蜡烛。”娄思源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拭手指,““黑夜”到来的时候,大厅应该像入场时那样,除了触觉外什么都不存在，但我总得有点特权。你要试试吗？这个很好用的，像开台灯一样打开就行。”
唐思烬点点头，火苗熄灭又亮起，微微晃动。
这样说，之前蜡烛没有出现，是因为八个人全都身处同一空间；现在则只有他们二人。
换而言之，作为NPC避开警告的技巧，其实很简单：
就是别让病人看见。
“你每次即将犯规的时候，也会有警告提示吗？”
“有时候在所难免。”娄思源耸耸肩，弯腰从另一处黑暗里拿东西，影子张牙舞爪似的扑在被照亮的一小块桌布上，“就像你看到一个按钮，即使被警告过不许动，但一不留神还是会顺手一按那样。”
唐思烬托着下巴看他忙碌：“那这次它总发警告，是因为有一些线索，和特定NPC之间的关系相关？”
小丑打了个响指，表情愉悦。
唐思烬看了他几秒，肯定地指出：“你知道是什么。”
“我知道，但这是个惊喜。”一个杯子突然凑过来，“喝果汁吗？我选择带你来这里，一大理由就是它伙食会比较好。”
他垂目看去。
的确，四个副本下来，连见到像「流浪犬」里那样的正常饭菜都十分罕见，更不用说面前这种精巧果汁了。唐思烬下意识伸手，结果坐下时没像之前那样半撩起面纱，指尖立刻触及一层屏障。
“……”
“真可爱。”娄思源笑出了声：“我帮你。”
唐思烬非常冷漠任由他帮自己把纱彻底掀起来，头顶有零碎零件固定拆不开，就干脆甩到头发后面。这样一来，面部终于不受隔离地触及外界，失去了白纱遮挡，他能感到火的温度，一点一点试探到皮肤上来。
娄思源坐了回去，一时没说话，也学他撑着下巴的动作坐着。
长发落在手背上。
瓷烛台做成盘旋图样，顶端一簇羽毛形状的火，倒映在小丑的瞳孔里。
唐思烬隔着烛火同他对视，只觉对方眼睛上的那颗星星反常地亮，好像亮晶晶的金色把所有光辉都吸走了。这次小丑的妆容重点在于眼睛，忽略了嘴巴，整截下巴上只有淡淡的一层□□，显得尤其苍白，像妆画了一半要上台，或者下台后，卸了一半妆就赶来舞会。
烛光造成的眩晕里，他觉得那颗星星变近了。
唐思烬不由自主地放低手臂，让自己的脸也慢慢往前。
星星变得越来越醒目，气氛正好，娄思源的手已经穿过了自己发丝。他们俩好像从来没有端正坐着、在光线下安静平和地接吻过。
当然这次也没有，因为娄思源还没碰到他，黑暗里突然有东西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火苗颤动着。
唐思烬手背盖住嘴唇，匆匆伏下去摸索，终于把之前找到、一直没来得及看的金属片找了回来，放在桌面上。
“在跳舞时找到的？”
“不会又判越界吧。”
“不会，只要你不亲自给他们就行。”娄思源拿起牌子凑近蜡烛，让唐思烬也看清上面邮票似的四个小齿，突然很有兴趣地：“嗯？”
他把牌子倾斜，露出上面两个小字。
【露脸】
金属片上的字意图不明不白。
首先，它是一直存在，还是在唐思烬掀开面纱后才呼应出现的？
其次，什么算“露脸”，除了薄纱掩面的自己外，浓妆的娄思源算吗？
其他病人和NPC？
最后，这金属牌本身到底是什么呢。
不过这些问题都轮不到他们想，因此按照娄思源的建议，唐思烬把它放进一只茶杯推远。后者正在替他搅拌杏仁奶，上面滴上一颗鲜红草莓，最明亮的部分其实是糖霜。
对比略显仓促的舞会，夜晚格外漫长。
唐思烬吃完甜点后，人已经困了，白天却还没轮到，也无人再回来。他先是坐直着，随后用手背托腮，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一只困倦的眼睛。娄思源倒是没有困意，见他昏昏欲睡，伸出一根手指，开始像逗猫一样拨动他。
他迟钝地眨眼。
光点在小丑的脸上跳动，油彩的形状也宛如盘旋。那根手指停在自己下唇，连同寂静、微弱的光、闪烁的白漆妆容和规则，忽地让唐思烬有种两人正在后台阴影里偷情的离奇印象。
有星星忽近忽远，他含含糊糊地问：“你每次在副本里，都要画成这个样子吗。”
星星四角伴随笑脸的形状拉扯：“不然我还算什么小丑？”
“你非得做小丑不可吗。”
“你不喜欢？”
“我要很难才能看见——”唐思烬看见自己也伸出手，因为困倦抬不高，娄思源就帮他举着，顺他执意停在在嫣红的、涂着厚重油彩的鼻梁上，“你的裂缝。还有表情。”他指尖下垂，又很突兀地说：“你看不到自己的脸。”
娄思源摸摸他的头发，“你还挺遗憾的，是不是？”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星星开始旋转，最后越来越亮，直到形成一道白光，下一瞬又转为漆黑。这次他睡得很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总之再睁眼时，蜡烛已经熄灭，桌边只剩自己一人。
唐思烬惊坐起来，背撞在椅背上，轻轻一声闷响。
那声音和另一批杂音重叠，八扇拱门外黑色沉落，与之相对，是宴会厅里重新亮如白昼。其他人均在门口附近游荡，娄思源似乎在点评遗忘身下那堆阴影（顺便给自己回了个眼神），谎言一如既往抱着那张脸。
就是病人们这一夜不知做什么去了，或多或少都显得狼狈。
尤其是帷幔，浑身湿透得直滴水。
好在他们也有所收获，此时正围着一本大大的硬皮书，看得仔细，口中叽叽喳喳不停。
“——宴会开始，请诸位落座！”
众人向长桌围拢。
看来自己熟睡期间，桌面也焕然一新。脏兮兮的桌布被收走，新的雪白布料一尘不染，正中架子和杯盘摆放错落有致。八张椅子前已经摆好了八副珐琅餐具，长桌每边四位，令八人交错而坐。
唐思烬先看见自己正对面有个金属小名牌：【鸢尾花】
他自己在最右侧，于是立即看向左手位的名牌：【锡兵】
看来病人NPC是交替落座的。
尽管知道坐在一起也没法在病人眼前做什么，但他心里还是不可避免有点失落。
那个“有前科”的病人已经坐下，头戴标志性的锡兵帽，两撇胡子从唇上瞥向两边，红蓝制服的双排扣发出金属质感的冷光。他看了右侧一眼，脸突然涨的通红，唐思烬只觉莫名其妙，直到见小丑也落座，隔着一人旁若无人发笑，才想起自己已经掀了面纱。
至于吗。
唐思烬看餐桌。
“——前菜：小面包，请诸位随意用餐。”
伴随喇叭的声响，所有人餐盘上都变魔法一样出现了一只白色面包，表皮光滑，核桃大小，果然是“小”面包。病人们谨慎地不动，谎言和遗忘已经拿起了刀叉，唐思烬便顺从自己NPC的身份，也用餐刀将它一切两半，露出里面的奶酪碎和蔓越莓。
快速用餐后，他用餐巾掩住嘴唇，感到柔滑的甜味消失在喉间。
此时对面二位也已经用餐完毕，尤其是遗忘，好像很遗憾面包只有这么一点大似的。
倒是几个病人非常谨慎，最后也没吃。
明喻思索再三，叉起自己的小面包，放进遗忘的餐盘。后者冷冰冰地道了谢，随后一秒钟内，第二个小面包消失在她嘴里。
明喻：“……”
不过这样一来，其他几个病人也纷纷效仿。帷幔疑问地看向谎言，锡兵也顺势转来，脸仍然通红（那到底是他的脸色还是腮红？），小心地把自己的面包推到属于鸢尾花的盘子里。
唐思烬颔首道谢。
然而尾音还未落下，第二个小面包突然出现在盘子里，继而是第三个。
他眼睁睁看着盘子里堆起一座小山：“谢谢……？”
面包全是从左侧传过来的，唐思烬疑惑侧目，只见自己这一侧，另外三人的盘子都空空如也。很明显，娄思源跟风了病人们的行动，像流水线一样顺利把自己和虚妄的面包也传到了最右边。
两个途径小丑那一站的小面包都受到了叉子的特别加工，上面各画一个笑脸。
唐思烬用叉子尖轻轻拨了拨最上面的笑脸面包。
下一刻，他目光忽地一凝。
不知是否是错觉，但余光往下，蓝紫色长袍，连同下面半掩的脚背都呈现出反常的深黑，且黑暗仍在往上蔓延。
就好像……他正在重新变为剪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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