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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脚步声后,烛光到了面前，在唐思烬藏身的常青树叶前停住。
他从叶荫里走出一步，霜色衣角勾在一根细枝上,又蹲下去解开。
他攥着那片衣角：“我是王后？”
“不然呢？”娄思源理所当然道，“副本总会选择合适的方式把人物融合进去……”
随后也半蹲下来，贴在他耳边故意一字一顿：“小,王,后。”
唐思烬手一抖，衣角又落了地。
他不声不响地站起来，心知自己外号又要多一个了。
“所以会出现那个警报。”他明白过来，“但总共只有八个人物,你和她不算，死了三个……还是说,只要我们维持看似寻常的关系，病人一时无法想到王后出在我们之间？”
“她当然不知道。”娄思源也起身，语言风格仍然充满消遣意味：“诱导性线索可多了。例如,国王可以把王后藏在叶丛里,一转头就对可怜的使者说：啊,王后失踪很久了。不过确实很久了，那五分钟里，我并不知道你具体在哪片叶子后面。”
“……”
说话期间，他们仍然端着烛台行走。
唐思烬跟在他后面，没问现在又要去哪里，只又想到：“可我和你在一起,她要怎么找我？”
“严格来讲,她要找到的是你的名字,把它写在一本新的词典上,试图把你召唤出来。”娄思源拐了个弯，“但她还在第一步，现在不用着急。”
“找到之后呢？”
“我会给她一个八音盒，让她躲在里面。”
小王子的八音盒。
“只有一个人能找到我吗？”
“理论上，不一定。”娄思源叹了口气，“但关键就在这里：恶魔已经死了。”
如今是第三日，四个病人已经死了三个。
“但恶魔是老国王。”唐思烬指出，“如果他刚刚来找你……也要请求你的庇护？”
“他已经退位了，当然需要庇护。”
总觉得逻辑上哪里有点奇怪。
“我知道这些人物关系有点混乱。”娄思源走在前面，“你是不是只看了大厅上的彩绘，没见过其他病人目前搜集出来的信息？”
唐思烬点头。
前方窄道上，所有叶子都颤动着。
“王国里，每个人都有两个影子，其中只有一个能决定影子主人的身份。每次一个影子出来，另一个就进入休眠，如此轮换。”
“小王子也是。但当王国里的人年龄很小的时候，影子也很小，还不能够发挥作用。他只是看着自己的影子，幻想自己会成为骑士，然后隔着一层帘子，去窥视国王和王后会出现的宫殿。”
“他发现，在没有蜡烛的宫殿里，国王和王后身上重叠了两层张牙舞爪的黑影。那些影子堆积在墙上，在锡兵、善意、恶魔和谎言间混乱地切换。它们盖住了真人的形体，所以不管他怎么看，总看不清他们是谁。”
虽然很不应该，但对于锡兵，唐思烬此刻只能想起娄思源那句“我出于善意”。
他竭力忘掉那一段，因为不然小王子的故事会显得怪怪的。
“直到有一天，使者魔法到来，为国王呈上了一个八音盒。小王子得到了它，随后像画里说的那样，发现了触发它的机关，以及上面的指针一旦开始走动，所有多余的阴影都会驱除。只要他带着它一起躲在窗帘后面，就能看清所有人的脸。”
“但随后，他又生病了。”
“所有剪影蔓延在床铺四周，不仅是他们，来照料小王子的人也不断在午夜、帷幔、记忆和虚妄里切换。八音盒拒绝歌唱，于是影子接近了他，也把他自己的阴影激活了。摔碎了八音盒的小王子无法成为骑士，它消失在黑暗里，最终从床上坐起来的变成了小丑。”
娄思源领着他穿过另一处常青叶缺口。
黑暗的迷宫里，完全听不见他人奔跑喘息的声音。
“与此同时，王国开始陷入恐慌，因为所有人的影子都开始失控了。除了小丑的骑士影子死活不出来，其他人长期潜藏在黑暗里的另一半都在试图占据上风。恐慌蔓延到宫廷里，原本的王后首先在切换的剪影间迷失，再也没有回来。”
唐思烬问：“她死了吗？”
“也不算吧。”他们在迷宫里越走越深，“但国王吓坏了，决定暂时把小丑送给自己守寡的姐姐，结果她自己很快在遗忘和思念里失常，也迷失在影子里。国王只好再把小丑接回来，一路上街道空空，越来越多的人消失在不同影子间的缝隙里，而甚至还没走回皇宫，国王自己也不见了，只有皇宫门口站着那个曾经是魔法的使者。”
还有一个角色没有出场。
“她一看见小丑，扭头就走。他一路追到阁楼，却没有再看见她，只是找到了住在阁楼尖顶的巫师，平时从不露面的月长石。他们一起在阁楼里住了三天，当小丑再看向镜子，他发现骑士已经回来了。”
他们停住。
烛光之下，迷宫环绕的正中，原来矗立着一座新的塔楼。
“要知道，在童话故事里，爱都是非常简单的。”娄思源轻车熟路推门，“所以骑士决定，不管发生什么，都要让巫师当他的王后。但骑士回来的第二天，巫师也消失，王国里彻底一个人都没有了。最后一个掉入阴影的是他自己，于是他发现，这里也有一个倒塌的王国。”
他把烛台搁在窗口。
“但在这里，其他人都忘掉了现实世界的事情。骑士找到了巫师，但他已经变成了缺水的鸢尾花，并且也忘掉了他。”
唐思烬抱着手臂看他：“我忘记你？”
“是鸢尾花忘记小丑。”娄思源跟他强调，“不是你忘记我。两者还是有点区别的。”
“所以，我到底是月长石还是鸢尾花？”
“谁知道呢，我是小丑还是骑士？”娄思源毫不在意地耸肩，“这个王国里，没有人的身份是固定的。你的影子总会跑出来，取代所谓“真实身份”，然后再被影子取代。重要的是丢失在影子王国的往事，那才是魔法要找来带给我的东西。”
唐思烬走到烛火边，看着窗外。
“这里也看不到天亮啊。”他喃喃地说。
“快亮了。”娄思源真心实意道，“希望她动作快点。”
“可她找不到吧。”
娄思源立刻吹起了《致爱丽丝》的口哨，然后故作惊讶：“天哪，你还挺明白的！”
烛台被唐思烬拿在手里，一下一下地转动。
“我是月长石。”他轻轻出了口气，“老王后是善意，使者是魔法。其他人的许多没有细分，但大家的起始身份似乎并不一样。你说人们的身份会不断转换的，仅仅有一个主身份。这些人物并不都以主身份出场，所以，存在另一评判标准，决定他们今天以什么身份出现。”
这是第一处疑点。
“此外，小王子看人，是从帘子后面；他接礼物，是坐在床上；而你的复述，是他“又”生病了。结合起来，小王子一直在生病。”
『第二处。』
“还有八音盒。”
“它能驱除影子，但在这里，驱除黑暗的是蜡烛，帮助转化的是《对与错词典》，八音盒至今没有出现。蜡烛和《对与错词典》是它的变体吗？无论是烛台还是词典上都有和八音盒一样的花纹，现在我知道那只是皇室的徽章图案。可是这些物件间，其实存在一处非常重要的区别。”
“那就是，蜡烛和词典都对应非常清晰的使用规则，只有八音盒是任性的。”
“它被小王子摔碎，所以在这里，只是被记录在彩绘上。国王已经找到了会绝对按照他心意执行要求的道具取代它。”
『第三。』
“还有影子。”
唐思烬上前一步，手里烛台的另一侧几乎贴上对面的衣襟，再低头看去，两人倒影在强光下纠缠。一方是典型的小丑装束，帽子高耸；一方额头低垂，脖颈上有形状晃动，依稀是颗星星。
蜡烛被娄思源拿走了。
他饶有兴致地明知故问：“影子不对？”
“你看。”唐思烬对他示意，“我们站在同一条线上，但这两个影子是一样高的。”
异样之处就在于此：不仅一样高，‘鸢尾花’的影子也有着和‘小丑’如出一辙的骨架，这才是让那影子乍看普普通通，细究起来却显违和之处。
唐思烬余光看着地，把下巴往后一直仰，终于‘鸢尾花’的面纱坠向身后，显露出颧骨模糊的形状。
他确定道：“我的影子不是“我”。”
“它，连同其他所有人的影子，其实都属于同一个人。”唐思烬把头低回来，侧目看向娄思源，“而生病的人会迷失在影子里。既然我不是病人，不怕说错，那即使没有完整逻辑链，我大可以顺着这些直接猜——所有人其实都是国王的侧影，从始至终，迷失在影子里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们俩站着没动，只有小丑和鸢尾花影子在火苗照耀下分分合合。
“小王子一直在生病，直到他成为国王，仍然缠绵病榻，只能待在影子王国。”唐思烬的推测越讲越快，“他……对所有人的最终印象，决定了他们的出场身份。八音盒早已被王国驱逐。他既找不到月长石也找不到鸢尾花，只好想象出一对影子，和他一起在阴影的世界里，不再离开。”
唐思烬半仰起脸，跟娄思源对视，“但是，真正的王后不在迷宫里。”
如果一切都是国王自己在影子王国的想象，王后真的存在吗？
娄思源笑着叹了口气，恢复了他浮夸的天性，先摇头，又点头：“巫师这个人是存在的。”
“但他不知道国王喜欢他。”
“不知道。”
唐思烬沉思片刻。
“那魔法请求你保护她，是不是已经发现迷宫里存在某种法则，让人无法安全存活到天亮？”
“对。”
“迷宫是死路。”他突然明白了，“所以，生路必然在迷宫外面，那些影子之间。是不是通过它们，病人就能穿梭到影子王国之外，在那里找到真正的王后，说服他去见国王。”
“你要怎么通过外面的影子？”娄思源饶有兴趣地问。
“那要问你了。”唐思烬瞥他，“既然迷宫里有线索指向你，说明你在这里肯定有用处。如果你不能庇护她，那她至少需要从你这里得到道具之类的东西，然后……是不是这样？她不该求你的庇护，她该答应为你寻找王后，并且作为交换，让你赐予她一件东西。”
他搜寻国王的装扮，停在腰侧。
“佩剑？”
伴随目光，娄思源手按在了剑柄上，顺手一拔。刀刃和烛光相碰，折射出一片雪亮，唐思烬不由得遮住眼睛，只从指缝往外观察。
细长的佩剑被轻巧抛起又抓住，白光逐渐恢复柔和的亮度，但仍令四周黑暗不敢近前。
唐思烬贴近他，知道自己的猜测已经无限趋近于正确。
但紧接着，佩剑突然被往手里一塞，他差点没拿稳。
烛光同时猛颤，静止时仿佛一切毫无变化，但冥冥之中，他总感觉哪里有了非常细微的不同，像从和现实完全一致的梦中惊醒。
他茫然看向娄思源。
后者握着他的手把剑柄抓稳：“没什么，副本结束了。”
可这才是第三天。
“不是每个副本都能有人活到第四天，宝贝儿。”不等自己对「缝隙」的运转规则表示疑问，他又自顾自地继续，“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唐思烬决定配合：“……说明什么？”
“说明，不会再有警报了。”娄思源握住他拿剑的手晃了晃，表情堪称十分期待：“要帮我给这个故事收个尾吗，亲爱的小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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