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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走来一个面如死灰的男人，他眼神像是蒙上了雾，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从一个抢救室浑浑噩噩地走出来。
浓妆女人顿时露出了嫌弃的目光，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用方言骂道：“刚死了人吗，真晦气。”
听到这话，男人怔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面目变得狰狞，眼泪瞬间流下，冲上去狠狠抽了女人一巴掌。
许秋站在旁边看着。
他并不知道那间抢救室发生了什么，但能让一个刚来医院时还忙前忙后的男人绝望成这样，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看着浓妆的女人被扇了好几个巴掌、刚想要还手时，许秋赶紧上前按住了女人的肩膀，喊道：“别打架。”
男人表情愤怒，两行眼泪不止地流下：“我没有爸爸了。”
说完这句话，他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仿佛一下子就佝偻了许多。
“弥留之际，他想抽一支烟，可我身上没带烟。我去买一条，跟他一起火化了吧。”
男人絮絮叨叨着，眼神定定地往医院外走去。
这时，抢救室中一个小护士走出，喊道：“八床病人家属是谁！他醒了！”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化，欣喜若狂地冲过去，又突然看了眼院外。
许秋明白他意思，道：“去陪陪你父亲吧，我去帮你买烟。”
“谢谢，谢谢医生，谢谢！”男人泪水又奔涌而出，他快速地擦了擦，飞速跑进了抢救室。
许秋环顾四周。
急诊科里，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的候诊椅，那里有个气质比较和睦的老人。
护士走过去问了好几次，他都只是微微点头，看上去不像是有什么大病的样子。
许秋快速走过去，从钱包里取出了五十块钱，递给老人，道：“你好，能帮我去买包烟吗？”
老人先是一愣，但还是笑眯眯地点点头，起身往院外走去。
许秋这才放下心，也赶紧进了八号抢救室。
几分钟后，护士抱着一沓门诊、住院重点病例记录过来了，她在急诊科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人。
她挠了挠头，纳闷道：
“咦，大主任呢？
刚刚不是才让我去取最近的重点病例给他看吗？”
……
八号抢救室中。
白衣的护士和医生在不断报警的仪器中快速奔走，一个个脸色都格外凝重。
许秋扫了一眼。
主管医生是李慧娴二组手底下，是个年轻的少妇。
许秋刚想走过去看看情况，抢救室外又响起了之前那个浓妆女人的喊叫。
“为什么你们都在八号抢救室，为什么我爸这里只有一个医生！给我们这么多护士干什么，护士有什么用！”
许秋背着手走到门口，核善地微笑道：“这里是抢救室，都是病重的，请你自重。”
女人这才灰溜溜地回到了九号抢救室。
但没一会儿，那边又传来了女人骂九床主管医生的声音。
许秋刚想过去跟她打成一片，
突然，八号抢救室的小护士喊了一声。
“血压测不出来了！”
生命监护仪上，血压一栏数值消失、只剩下一个“？”。
许秋立刻转身回到抢救室，快速查看了病人的信息。
这是一个七十九岁的高龄老人，胃癌晚期，胰腺导管腺癌晚期。
所谓胰腺导管腺癌，其实就是有着“癌症之王”恶名的胰腺癌的一种细分。
晚期的病人，生存期一到六个月。
而以老人的年龄、身体情况等各方面综合来看，他也已经是弥留之际，只能做个姑息治疗了。
也就是——减轻病痛，让临终者体面、有尊严地离去。
但这样的方式对家属来说太残酷，老人的儿子跪在病床前，双手合十，嘴唇嗡动。
依稀能听见他在祈祷。
观世音菩萨、如来佛还算是合理了，连孙悟空他都求了一遍。
这三个起码还是一个佛.教派系的，但听着听着，对方开始请耶稣、奥丁、盘古。
连飞天意面神教主神——飞面大神的神名都开始念诵了……
许秋心中只有悲凉。
人间若没有疾苦，世上哪有观世音？
他走过去，判断了病人的状态，而后直接接过了抢救室的指挥棒，下令道：
“静注肾上腺素1mg。静推20ml生理盐水！”
“微量泵，多巴胺200mg！！”
20ml生理盐水，是为了让肾上腺素顺利到达心脏，发挥更显著的作用。
这也是无数的急诊中总结出来的血泪教训。
当然，一般只有采用外周静脉注射时会补生理盐水。
而多巴胺，则可以治疗休克、升血压等等。
“许医生？”
二组的女医生显然知道许秋。
她原本都已经考虑是不是要放弃抢救了……
胰腺癌晚期，这次救回来了又怎样，能不能活到明天还是两码事。
她看了眼病床的方向。
床上的老人睁着眼睛，眼神灰白中透露着不舍，似乎还有很多没有交代完毕的事情。
床前，他的儿子跪地祷告，额头贴在父亲干枯的手上，仿佛儿时一般，父亲拂过儿子的额头。
“接下来，听许医生指挥！”女医生内心一阵羞愧，当机立断道。
她身为医生，怎么敢在病人和家属都没有放弃的时候有丧气的念头！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还是太软弱，对不起这一身的白衣。
五分钟后，在许秋有条不紊地指挥下，病人的病情总算是稳定了一些，心率也恢复到了50多。
但许秋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
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了。
他看了眼表，走到抢救室外，看到了之前买烟的老人。
许秋赶紧走过去，发现老人边上有一沓资料。
他没管，接过老人递来的的深蓝色烟盒和零钱，就赶回了抢救室。
“其他家属什么时候能赶来？”
许秋把烟递给中年男人，问道。
男人双手接过烟，从自家父亲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还有一个空烟盒。
他看了眼许秋，问道：“医生，能抽一支吗？”
“还要继续吗？”许秋指了指旁边的监护仪。
男人摇头：“算了，看这些数字怪吓人的。”
许秋道：“导联都下了吧，留下留置针。把人推到外面去。”
护士无言地为病榻上的老人拆除各种装置，最后只剩下骨瘦如柴的一具身体。
男人起身，差点没站稳。
最后他推着父亲来到了急诊科大厅门口，给父亲点燃一支烟，自己也站在院外抽了起来。
他咳嗽了好几声，声音沙哑地说道：“好多年没抽过烟了。爸，你等一等，你儿媳妇，孙子马上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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