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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前后进了屋，柳棠回手带上房门，走到桌边给芸姝和自家小姐斟茶。
泠泠的水声混着茶香满屋地飘散开，芸姝捻起茶杯嗅了一口，旋即抬眼睇了管聘一眼，而后才笑道：“明知姑娘家中有杂事，还唐突请您出来一叙，没有耽误你的正事罢？”
管聘也笑道：“不妨事，那些杂务有下人打点，原本我也想出来躲个懒的，你正好给我找了个好借口。”
芸姝掩唇：“上次你走得急，我都没和你说上几句话，今日得了空，可要抓住你好好聊一聊。”
管聘端起茶杯应和着点了点头，目光不断在她身上流连，试图窥伺清楚她脸上的一颦一笑，在配合着做出反应。
那头芸姝顿了一顿，而后坦言：“不过今日来，不只是为了要与你叙话，也是因为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所以想找你求证一下是否为真。”
片刻的沉默，芸姝启唇：“听说你家的嫡长女要与霍大人结亲了。”
她果然知道了。
管聘微微颔首，如实回道：“是真的。我父亲的意，霍家也没拒绝，眼下正商量要合八字呢。”
芸姝目光灼灼：“不过据我所知，你嫡亲的姐姐，似乎已经暴毙，且顶替你的名号下葬了。”
呼吸一滞，管聘终于抬起头，对上她水波温吞的眼眸，恍惚似要被里头炙热的水雾灼伤：“……是。”
芸姝直截了当地解开谜题：“所以说来说去，最终要嫁给霍大人的……是你？”
这次管聘没应声，只是又有些仓皇地低下了脑袋，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半晌，她喉间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芸姝何等八面玲珑的一个人，亲口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脸上也没露出什么失态的神情，反而低声笑了笑：“不用和我道歉，氏族大家要联姻结交，一贯是朝中延续多年的规矩。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清楚其中的利弊。这不止是你和霍城的事，也关系到整个霍家和管家。我只是回想起从前引导我提及霍城，我想知道，那时候你是否是存了别样的心思？”
管聘不擅长说谎，更不屑于与人说谎，但眼下时分，所有的真相都已经堆满在了她的唇齿间，她却忽然觉得十分难以启齿。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这个善意的谎言说出口，或许对她们两个都好。
于是乎挣扎过后，她选择了颔首反驳：“自然是没有的。那时候我真的是不知晓霍大人是何许人。今日说要联姻，也是家父的决定。于我本人，并没有几分干系，芸姝姑娘莫要让此事玷污了我们之间的情意。”
芸姝闻言松开手掌，旋即释然地抬手和邻座的她撞了下杯，语气逐渐轻快：“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管聘闷头饮尽了与她碰过杯的茶水，以茶代酒，算是消磨掉了芸姝心中的疑窦。
到了这个份上，芸姝的心反而比从前要平静几分，再开口时她脸上甚至是带着笑的：“前几日，霍大人又提了要纳我进府的消息。当时我尚有些犹豫，但而今知晓了未来是你要做他府上的大娘子，我忽然觉得应承了大人的意思，也挺好的。”
从前芸姝在她心目中，是一个脾性秉性再洒脱不过的女子。当时听她说要在衔风阁自由快活地度日，管聘不知道有多钦羡她。
而今她却也想要做回一只被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鸟雀了。
心下不由生出些许唏嘘。
那头的芸姝还在自顾自地继续道：“从前我总以为在衔风阁的日子会永远无拘无束，比那些深宅大院强了不知凡几。不过这段时日，我的日子也开始难过起来。”
管聘探头打量她，后者叹了口气，继而说：“许是因为我也年纪渐长，青春不在，阁中后起来的这批花魁娘子们，姿色都是个顶个的艳丽。近些时日来，不知怎的，来我屋中听琵琶曲的恩客没有从前那般多了，质量也是一波不如一波。以前来得十有九是文人骚客，而今却尽是些附庸风雅的憨俗之辈。从前的恩客也各自成家少来光顾，妈妈紧着催我接待过夜的恩客。好几个夜里，人走茶凉，我都是哭醒的……”
原来芸姝也到了花无百日红的年岁了。
说到伤心处，芸姝忍不住抬手揩了揩脸上的泪，管聘起身走到她跟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抚。
抽泣片刻，芸姝渐渐平复好心情，从她怀中自下而上地抬眼看她，眼里又隐约酿起笑意：“所以我如今想着，倘若霍城能将我赎回去，不乏是桩美事。一来既你是大娘子，那日后想必定然不会苛待于我。二来等你嫁过来，我也可以在院中帮衬你管家理事，让他的宅院安宁。我们姐妹齐心，既能相互作伴解闷，又能共同伺候好他，我一想到这里心中就觉得高兴。”
芸姝没过过宅院的日子，所以想得容易，说得也轻巧。
自古以来，高门深院里除了无休止的内斗就还是内斗，今日的芸姝尚且能维持自省欢脱的心态，待到他日一脚踏进了府门，过上只围着一个男人打转的枯燥日子，难保她不会变成第二个管柔或者主母。
深宅大院从来熬人心血。
最重要的是，管聘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霍城的家里好过。
后宅还是前院，她都想能搅弄得霍家不得安宁。
甚至彻底天翻地覆才好。
芸姝现在要和她一起进去，无疑是自掘坟墓。
眼见管聘的神色有些纠结，芸姝以为她是不认同自己的话，有些迟疑地松开了环住她腰的手：“瞧姑娘这个态度，似乎是不愿意了？”
回过神的管聘低头对上她的目光，又不忍驳斥了她的心意，更不愿就此失去一个好友，于是脸上强撑着提起些笑意，轻声安抚道：“没有，怎么会呢？霍家的深宅大院一定很是寂寞，我初来乍到定是难以立足，若有你从中斡旋帮衬，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了。只不过……”
她定定地看着芸姝的眼睛，诚恳问道：“你真的能做到对我全无芥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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