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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九宫向林堇作完揖，倒了一杯茶给她，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话果然没错，往我自诩聪明，竟然也迷失在‘利’当中。今日我以茶代酒，谢谢你让我破开‘利’之惑。”
林堇没有客气，接过茶，一饮而尽。
摆脱了金钱的诱惑，邬九宫再看朝堂颁布的措施，有了新的体悟，叹道：“朝廷前几天取消了议罪银这一举措，看来，今上有意整顿吏治。虽然我自信不会查到商会头上，但商会里有些盐商和某些官员纠缠颇深，说不定会牵连进去。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管商会中的哪位成员出了事，我们都要花十倍，百倍的气力去弥补，亏大了。所以，你说的对，还是将私盐这块切割出去的好。”
关于取消议罪银这事，林堇和林如海谈论过。
她将林如海当日的话重复出来：“朝中吏治因为太上皇晚年‘议罪银’这一敛财手段，败坏得不能再败坏了。今上继位后，虽有整顿吏治，肃清官场风气之心，但太上皇不肯放权，今上只怕是有心无力，所以官场的整顿只怕是雷声大，雨点小，落马的也只是一些小喽??！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不用担心商会了。”邬九宫从一旁的几案上拿出一张纸给她，“给你看个好玩的。”
林堇有些好奇的接了过来，见是关于贾雨村就任应天府之后宣判薛蟠杀人一案的宣判。这事在她知道她之前救下的人并非甄英莲之后就知道他会这么一番操作了，所以并没有觉得有惊奇之处。
看到她平淡的样子，邬九宫很是惊奇的道：“哎，你怎么这么一个反应？”
林堇很是奇怪的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一个反应？是，贾雨村是教过我，但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喜欢他。
是，他是教过我，但我并没有拜师，不是他的弟子，我俩只是普通的塾师和学生的关系。要讲师徒情谊的话，也讲不出来，再者，尽管他的另一个学生是我的姐姐，是个女子，可在我和我姐姐之间，他更喜欢我姐姐。
更重要的是，他来我家，以进士之身教导我和我姐姐，乃是另有所图。而我家没让他失望，满足了他所求，让他在知道朝廷启用旧员的消息之后，帮他搭上了贾家和王家这条线。
我们两边是各取所需，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一场交易。既然是交易，那就更不要讲什么情义了，所以，我对他离开我们家之后，过得怎么样，并不感兴趣。有关他的消息，我可以顺带听一听，如果是专门的话，那就没必要了。”
晃动着手上的纸，她笑道：“再说，我不觉得这东西是专门收集给我看的，应该是因为某人和贾雨村不和，所以假公济私，借用商会的资源给他收集贾雨村的消息。”
“你这话听起来真冷血无情，人家好歹在你家呆了三年多，而且你虽不是他的弟子，可到底曾称他一声老师，让你这么一说，连在同一屋檐下的香火情都没有了。”
邬九宫对着林堇竖起大拇指，笑道：“你这个态度，我喜欢。我虽然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也能看出，他那个人凉薄得很，而且非常现实，所以，和这种人，就不要讲什么情谊，直接讲利益更干脆。”
林堇知道邬九宫和贾雨村的那点恩怨，见都过这么久了，邬九宫依然记仇，忍不住在心中暗笑他的小心眼。
虽然林堇不感兴趣，但邬九宫还是和她分享起他收集到的贾雨村的消息来。“原本我以为贾雨村的这个应天府的职位是朝廷启用旧员空缺出来的，但在我知道薛蟠杀人这个案子之后，有了怀疑，经过一番查证之后，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这个官和朝廷启用旧员没什么关系。
不过因为原应天府任职的官员调任，和他的任职正好赶在了这个朝廷启用旧员的关口，所以除了经手的几位官员，只怕大家都以为贾雨村是单纯的被朝廷启用之后派到应天府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林堇被挑起了兴趣，因为她原本和普世大众的看法一样。
邬九宫斜了她一眼，吐槽道：“这种事按道理来说，你这个官家子弟最清楚不过，怎么还要我特地说明。
殿试在三月，考中的举子有三个月的假期，之后才会被吏部安排授官等一系列事；外地官员进京述职，是在麦收之后，六七月这段时间。
贾雨村和你姐姐是在去年秋天进的京，路上花费的时间比较长，到了京城已经是残冬了，而且中间又过了一个年，所以直到二月之后，他才开始到吏部去办手续。
金陵，不管是从地理位置，还是从经济等方面考虑，它的地位都非常重要。应天府这个官职虽然不算高，但因为在金陵，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官职，而且还是一个肥缺。这种职位，一旦有空缺，必然会被争抢起来，怎么可能会给朝廷起复的旧员留着？
要知道，如今因为太上皇并没有完全放权给当今圣上，两人之间有博弈，所以，像金陵应天府这种地方的官职，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两人都要争抢。
这次朝廷起复旧员，是今上等不及培养新人手而施恩给被上皇罢免的旧人的一个举措，上皇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今上的用意，他会就这么轻松让今上如意吗？”
听了邬九宫的分析，林堇觉得颇有道理，不由自主的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如果凭这些，就认定贾雨村的官并非是起复旧员而来，似乎有些不足？”
“你说的不错。”邬九宫给出关键性证据，“最主要的是，我查到原来的金陵知府并没有被免职，也不是平调，而是升官了。你知道他升到哪去了吗？”
不等林堇开口，他自问自答道：“去了广州的市舶司担任要职。王子腾所在的王家曾经担任海贸方面的职务多年，之后虽然去职，但家里又做起了海贸生意，所以，市舶司那一摊子，有很大一部分势力归属王家。
因为薛家的事，王子腾既然想要应天府这个职位，有求于人，必然要拿出大价钱打动原来的应天府官员。
朝廷因为起复旧员的事，一众大佬、上皇和今上都尽量让自家多安插人手。这种情况下，他想帮其安排一个不下于应天府的职位，还要尽量不惊动太多人，除了武职，就只有王家原本最熟悉的市舶司这边了。
对方是文职，显然是不可能转职武将的，况且，应天府这个职位不仅重要，而且是肥缺，对方谋取这么一个职位并不容易，也只有市舶司那边的油水才能弥补得了对方失去应天府这一职位的损失。”
林堇想了一下，问道：“那贾雨村知道他的应天府官职其实并非是朝廷起复旧员而来吗？”
邬九宫冷笑一声，“这很重要吗？他知不知道，在他选择到应天府就任，并且帮着薛家处理官司之后，他都已经选择紧紧的绑在王家和贾家这艘船上面了。”
是呀，贾雨村都早已经做出选择了，她现在在问这个问题岂不是有点傻。林堇觉得自己这会儿竟然犯起了糊涂，实在是不应该。
“你刚才也说，像金陵知府这样的要职，不管是太上皇，还是今上，都会非常关注。那么王子腾竟然不声不响的利用朝廷起复旧员的幌子，把原金陵知府调职，并且安排贾雨村接任，除了能借此看出他的势力不小之外，能不能看出他是谁的人？应该是太上皇的吧？你也说了，太上皇既然不肯放权给今上，如果王子腾是皇帝的人，他不能这么顺利的就把事情办好。”
面对林堇的疑问，邬九宫难得的迟疑起来，摩挲着下巴，斟酌再三道：“你这个问题问倒我了。按照你这么说，确实应该是太上皇的人，但王子腾现任京营节度使，这一职务是掌管京城安防的。
如果他不是皇帝的心腹，他是不可能担任这一职务的。要知道，如果京营节度使是太上皇的人，这意味着，他随时都能将今上废掉，另立其它皇子。皇帝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脉交到太上皇的手中。太上皇和今上虽然争权，但朝堂保持着一定的平衡，说明他想废掉今上，并不容易，所以可见京城的安防并在太上皇的手中。”
邬九宫挠了挠脑袋，得出结论：“从贾雨村任职金陵知府这事，能看出王子腾很得今上的信任，而且太上皇也很相信他，所以，很可能两边都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但他到底是哪一边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林堇分析道：“可能他两边的人都是，又哪边的人都不是，他在投机。”
“要是那样的话，王子腾千万不要翻船，不然，就糟了。”邬九宫叹道：“上位者可以接受属下不忠，但绝对无法容忍下属鼠首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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