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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对他致仕的决定疑惑不解。
他正值人生壮年，马上就要升任礼部尚书的位置,一旦内阁出现空缺，大家默认入阁的那个是他。
前途光辉灿烂,名垂青史唾手可得,放弃岂不可惜？
但当事人章言可不觉得可惜,他认为此时是他退出这个追名逐利的官场最好的时机。
内阁、军机处还有那个恼人的密折制度，都是他出的主意。因为推动了朝堂的风云变幻，做了制度上许多改良,损害了一些人惠及了一些人,莫名其妙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拥趸。
这些想要依附他的人，一部分是为名为利，想要提前投资他，将来再收取回报。章言在艰难的时候利用过他们，在事成之后也给予了回馈。他只把这件事当做交易,但是交易完，那些人却像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了,让他十分头疼。
还有一小部分是想为良相良臣的，觉得和他志同道合,想在他手底下做事。
章言觉得这部分人大概对他有误解。
他真算不上良相,做的事情,都是按照上头那位心意来的。上头觉得,当初在丞相家哥儿陷害他时给了他一条出路，他想集权时,章言于公于私都该鞠躬尽瘁助其达成所愿。
这是一笔强买强卖的生意,但是章言有诸多牵挂,就选择了妥协。
因为历史终究会走向这个方向。
他只是推了一把。
章言想知道封建君主□□达到巅峰，是会出现资本主义，还是要在这个怪圈里再打转几百年，社会才能进步。
不过，他是见不到了。
章言不想结党营私，对弄权的事不感兴趣。
他辞官之后，正在形成的章党没了主心骨依附，慢慢就散了。章曜六元及第，招了驸马。为了不让儿子和长安公主面上无光，章言接受一个太子太傅的虚职，进宫给太子上课。
太子的先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位置都占满了，章言无意和人争抢。只七天进宫一次给太子讲些外边的风土人情，和底下人的为官做事。
怕把太子的心带野了，讲的东西他都会加上教育性。让太子明白，他需要从中看到的是什么，他作为上位者该怎么决断，而不是对那些地方或者事情产生向往。
章太傅的上课方式太子接受良好。
太子对章言十分敬佩，不光因为他是自己姐姐的公公。更是因为章言在搅动了朝堂风云后，能够毫不留恋地挥手离去。
这样的洒脱，是需要气魄的。
古代的圣人、贤人、隐士，大概就是章太傅这样的。君王百姓需要时，挺身而出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等发现自己成为痼疾一般的存在时，又放弃一切潇洒离去。
父皇这辈子能有章太傅这样的好友，实乃一大幸事。
章言不知道他在年幼的太子心里竟然是皇上的好友，给他父皇修史书的时候，还特意加上了他们君臣相和那一段，只能说皇帝演戏太成功，连亲儿子都骗过去了。
完成了两个孩子的嫁娶，他和蓝因开始专心奉养老人，依次送走了吴山长和大伯父大伯母和爹娘。
他的头上染上了白发，蓝因还是年轻时英气勃勃充满生命力的模样，四十年过去，身边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他了。
“整天往脸上弄这些脏东西干什么。”
“为了和相公你相配。”
为了和章言一起老去，以前拼命想变美的蓝因开始学习扮丑，鼓捣一些黄色的汁水或者能够伪装皱纹的东西贴到脸上。
“现在配不上你了。”章言有时候会和他开玩笑。
蓝因非常认真地和他说，“相公，我可不是个只喜欢你皮囊的肤浅虫，我爱的是你的灵魂。”
灵魂？
章言都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是黑是白，是美是丑。蓝因言之凿凿地说爱那个他自己都不了解的事物。
这就是真爱吗？
这次章言没有再质疑蓝因说爱的天性，他选择了相信。
年纪大了，人总会宽容一些。
“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咱们也没有了挂累。你还想到处走走吗？”章言想起曾经和蓝因说过等老了要重走一遍他们年轻时走过的路的话。
都已年过花甲，再不做就没有机会了。
蓝因也想起了这件事。
当时雄主还说让他努力赚钱在每个到过的地方都买一处房子，去了他们就有地方住。
他的房子还没有买好，雄主就老了。
人真是易老的生物。
“好哇，那咱们现在就走？”蓝因问。
蓝因不担心章言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撑起这场旅行，相公如果半路上走不动了还有他呢。背着、抱着，他都会帮相公完成他的想法。
“好啊。”章言笑着回答。
接下来夫夫两个常常把身边的下人打发到一边，鬼鬼祟祟地准备出行的东西。他们年轻时就不喜欢人在跟前伺候，老了也没变。
下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
等到某天早上，日上三竿了，两位老太爷都还没有出现，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们打开正房的门，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
官道上，一辆四五人坐的马车扬起灰尘，向远离京城的方向越走越远。
“咱们只给曜儿、二蛋留了封信就走了，真的没事儿？”蓝因坐在车夫的位置上，驾驭着这辆大马车。
幸亏后来公主儿媳妇给他们改造马车的时候，造的大了一些，不然他和雄主的这些宝贝东西就都带不走了。
“没事儿。”章言坐在蓝因旁边，欣赏着沿路的景色。
“相公，咱们现在就像两个讨债鬼，尽给孩子们添麻烦。”蓝因忍不住道。
章言斜斜地看了他一眼，“收起你的笑容，我才相信你真的愧疚。”
“相公，看破不说破。”
“崽崽们都是做祖父的年纪了，咱们都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蓝因道。
“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
章曜成亲时，蓝因整宿整宿抱着他哭的情景，仿佛发生在昨天。
“大家都是这样的嘛。”蓝因豁达地道。
经历过人世间的无常，蓝因开始学习正视命运。生命，就像手中的沙，不管你握得多紧都会流失。不去管它，反而能收获一种从容的心境。
蓝因和章言两个人一辆马车重回旧地。
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蓝因会吐槽两个孩子家的那些小崽子明明怕苦怕累受不了罪，还天天来找他学武，说是长大了要当大力士，他觉得他们长大了和人打架不挨打就走大运了。章曜会笑蓝因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个孩子王，和一岁半的孙女都能聊上半天的天。
去到老地方，蓝因会因为章言当时不理解他抱怨章言，章言则把蓝因当时闹得笑话以及带给他的窘迫，为什么对他粗暴讲给他听。然后两个人发现，竟然都记得当初的事情。
“我那个时候真的那么好笑吗？”蓝因道。
“确实。”章言赞同。
蓝因对他怒目而视，“我那么不好，你干嘛还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章言牵他的手去哄他，“没人说你不好。”
“你心里这样想了。”
“我错了。”章言给蓝因道歉，为了不让小夫郎继续胡搅蛮缠，他也学会了大部分男人那套有错没错先认错的做法。
因为章言官职的关系，他们一同去过的地方并不多。不到一年时间，这条路就已经走完了。又不想回家，就没有目的地的到处游玩了两年。
等玩累了想要安定下来时，他们决定定居文华镇。他们在这里的回忆是最多的。
文华镇山上那座昌平书院，到现在已经走过了百年的光阴，还坚强地存在着。
章言效仿当初的吴山长，在书院做了一个挂名的副山长，相当于现代世界高校的荣誉院长。
“昌平书院越来越不讲究了，只要是以前当过官的，就能做个副山长。”蓝因因为以前弹劾过章言的御史也在昌平书院当山长不满道。
章言倒是不在意。
官场上的争端都是源于立场不同，现在他们都不在那个名利场了，矛盾早就消失了，甚至还能和人相约一起喝茶。
蓝因见雄主不介意，不再抓着不放。
章言教导的是策论，几天或者十来天一堂课，日子轻松又悠闲。
而蓝因开始写他自己的茶经。
从接触茶叶开始，他就一直没有放弃这项事业。一开始是因为这是雄主为自己选择的事业，因为茶叶收益高可以给家中提供好的生活，后来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茶叶。两片绿色叶子的翻滚中间，就有那么多动人的故事。
这些年养茶制茶的经验，还有游历见识过的不同风土茶情，让蓝因充满了一种迫切的写作的欲、望。
他想将自己的知识著书立传，流传后世。
他写，章言帮他审阅整理修改。
写了四五年，章言默默陪了他四五年，颇有种夫唱夫随的意味。
年轻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没能坐下来好好地品味一下这样细水流长的感情。老了，却渐入佳境。
蓝因喜欢并且珍惜这样的感觉。
章言也有同样的感觉，人世变幻，唯有蓝因的心却从未改变。
蓝因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久一些，再久一些，可时光并不厚待任何人，可供人选择的很少。
“雄主！等等我！”
星际医院病房里，蓝因猛地从床上坐起，环顾四周，他觉得眼前的场景非常陌生。
“蓝因上校，你醒了。”
看管蓝因的护士在值班室收到蓝因房间内传送来的病人醒来的消息，匆匆赶了过来，推着蓝因去做各种身体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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