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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轱辘压在雪地里,发出细密的‘吱呀’声,沈青稚紧张坐于车厢一角,月眉星眸,心底压着乱成一团的思绪。
车厢极静。
贺愠手握一册书卷,那手冷白修长,骨节分明,只是食指指尖,多了两道刺眼的伤口。
伤口一道已经结痂脱落,泛着粉白的红痕;一道还结着红褐色血痂,甚是显眼。
沈青稚瞧着贺愠指尖的伤口,她不自觉端了白玉做的茶盏子,舌尖自口中贝齿划过,当夜咬着指尖的触感犹在。
她小心抿了口茶水润喉,压下心头惊乱。
上等西湖龙井,江南茶叶独有的古韵芬香,茶水清透,玉盏精巧,马车里一物一具,都像极了眼前的男人,瞧着清冷温润,细品下却透着一股子疏离凉薄。
大半盏茶水,沈青稚不自觉小口小口饮下,一会儿便见底了。
她尴尬放了手中茶盏子,隔着身前放着的青藤案几,不过一人手臂宽的距离,悄悄打量贺愠。
贺愠抬手翻一页书卷,好似不觉,但他低沉温润的声音从喉间溢出:“姑娘在紧张?”
这话,是他前头问过的,但沈青稚没答。
如此再问一次,沈青稚咽了一小口唾沫,却依旧不知怎么作答。
若与她一同的是贺郎中,大概沈青稚此刻会微勾起唇角,语调轻俏,赞一声眼前男人,生得一副郎艳独绝的好颜色,而后羞羞答答闭唇不语。
偏偏昨日再见,他衣袖上沾了血点子,他叫她三思,她却固执的扯了他衣袖,更相当于当场识破了他的身份。
贺愠此番出口,便是让她选择,是贺郎中,还是贺大人,这两个身份。
沈青稚不想忽略贺愠的身份,但也不想揭了‘贺郎中’那层皮子。
她与贺郎中,二人身份相比,她高于他,得罪了便得罪,无伤大雅。
但认下他是传言中的贺大人,那就是身份悬殊,得罪,就是蔑视皇权。
眼前这个男人虽生于微末,但命格就是门第显赫身份尊贵,对上他,她无论胜败,皆是必输。
沈青稚深吸口气:“我……”
她的话还未出口,对面的男人却放了手中握着的书卷,抬手端了一旁紫砂壶里温着的西湖龙井,再次亲手给她斟了杯清茶。
男人垂眸看向青藤案上的白玉茶盏,再次问道:“西湖龙井,姑娘可喝的惯?”
这也是前头他问,她却没答的问题。
沈青稚看着白玉茶盏中清茶通透的茶水,君山银针、西湖龙井都是她平日常喝的茶水。
君山银针她最喜之物,西湖龙井却是幼时的某一部分时光,她养成的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沈青稚轻轻咬着舌尖,对着盏中清茶发愣许久,然后她伸手把眼前放着的茶盏子,往前推了推,声音淡淡道:“喝多了,便会习惯。”
男人眸色深邃复杂,他似轻笑一声,声调中带着微不可察的嘲意,细长美俊的眉峰,微微蹙起。
“我知道了。”男人突然伸手,骨节分明的指尖,带着凌厉的气势,端起沈青稚眼前的茶盏子。
在沈青稚惊颤的眸光中,他微微仰头,喝了手中白玉茶盏中的清茶。
然后他提了身旁另一个小壶,给沈青稚重新斟了一盏子茶水:“君山银针,这是姑娘常饮的,定是习惯。”
沈青稚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茶盏子,前头他喝过的地方,似乎还带了层氤氲水色。
她开始有些怀念,前头被他一口饮尽的西湖龙井。
马车依旧在道路上晃晃荡荡,也不知去的究竟是何处。
沈青稚垂眼,看着盏中茶水,终于她暗暗咬牙,抬头望向眼前男人:“大人为何会修佛?”
贺愠却勾唇一下:“这是今日姑娘,第二次叫我大人。”
沈青稚的神色却是倏忽一白,她心中谨慎,却忘了紧张之下,口头上犯的错误。
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情急之下却端了案桌上温度正好的茶水,一口饮尽,前头他喝过的地方,被她唇瓣重新覆盖了层氤氲水色。
沈青稚喝下茶水后,她的神色也是一瞬间错愕,比前头被贺愠揭了心思,更为尴尬。
她压下心底惊颤,用尽生平最大勇气,直直抬头,对上贺愠的眉眼:“那贺公子,希望我称呼你什么?”
贺愠神色深邃,瞳孔深处眸色震荡,袖中的手因着克制,握成拳头。
后一刻,男人收了异样神色,他眼中极快的划过一丝淡笑,嗓音温润:“姑娘愿意称呼贺某什么,便称呼什么?”
沈青稚神色发愣,她惊恐的发现,这个男人语调中,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此人真的是传言中那位,令人闻风丧胆,最冷血无情不过的贺大人吗?
她蹙着眉,睫毛微颤,还不及深思。
只觉得身下的马车突然一整晃动,烈马嘶鸣。
青藤案上的白玉茶盏,翻滚落下,碎成了一瓣瓣锋利无比的碎玉,而她也顺着马车震荡的那股力道,向一旁倒下去。
眼看着,她细白的脖颈就要碰上地上散着的尖利无比的碎玉。
“小心!”后一刻,她被一个强劲有力的臂弯拥住,不容拒绝禁锢在男人温暖的怀中。
满鼻都是男人身上的浅淡佛香,她整张脸都懵懵的趴在了他的怀中,半个身子都被他强有力的臂弯护着,他垫在了她的身下。
一声极浅的闷哼声。
马车以极快的停了下来。
四周似乎有刀剑厮杀的声音,沈青稚靠在贺愠的怀中,莫名的她并不觉得有任何的惨烈,那尖刀入肉的声音,反而像是街角未曾扫净的积雪,被马车压过的‘咯吱’声。
“怕吗?”这个对于她来说依旧是完全陌生,且神秘强势的男人,此刻把她抱在怀里,声音黯哑,带着丝丝撩意,却显得那般的理所当然。
沈青稚缩在他的怀中,不自觉的摇了摇头:“不怕的。”
男人轻笑一声:“好姑娘。”
沈青稚只觉得发旋处似乎被什么温润的东西轻轻一压,男人温润的呼吸,喷洒在她细密的头发上,带起了阵阵惊颤。
厮杀声极快的停了下来,外头有人轻轻敲了敲车辕:“大人。”
“说!”他的声音似乎又恢复了一惯的清冷。
“刺客一共五十人,生擒二十六!无一逃跑。”那些没跑成的,自然是死了。
外头的人似乎还在等着里头人的决定。
沈青稚只听得把她抱在怀里的人轻声一叹,声音极淡,似乎在对她说的:“可惜了。”
而后,他却沉了声音:“都杀了!”
“是!”
听着那毫无感情的命令,沈青稚有片刻的失神。
然而她又被那个声音给拉了回来:“怕吗?”
这一刻,沈青稚诚实的点了点头:“怕。”
她头顶的声音许久没说话,马车有摇摇晃晃的开了出去,好似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事,不过就是她的一场幻觉。
然而此刻,沈青稚依旧被贺愠抱在怀中,他并不曾松手。
沈青稚无法,只得在他怀中挣了挣,蹙眉沉声,声音中带着恼意:“请大人,自重!”
她耳畔间却传来男人一声,极为低哑克制的闷哼声:“别动。”
沈青稚皱了鼻子,沉心嗅了嗅,车厢里,茶香混着一丝极为浅淡的佛香……
这其中还有!一丝愈发浓重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
“嗯。”
沈青稚正要沉声叫了外头跟着的暗卫,她还未出声,就被男人轻轻抬手捂了唇瓣:“嘘。”
略微粗粝带着薄茧的掌心,轻轻刮过她极为娇嫩的脸颊,却令她心头泛起连连颤栗。
“你扶我起来。”
沈青稚依言从贺愠怀中钻出,尽力把他给扶了起来。
她这才瞧见,男人身后的肩胛骨处,大片血红,扎了数十个细细密密的玉碎。
那本该扎在她身上的东西,若不是他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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