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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不敢看大吾。她低下头,做出一副忙碌的样子。她的外套吸饱了水,小溪把它脱下,轻轻一拧便拧出了一条小瀑布。她的背包也全打湿了,她拉开拉链,将背包开口朝下,抖了抖,瞬间水流如柱,两颗精灵球和一本被洇湿的小说随着水流滚落到地上。
小说是关于通信技术的,讲述的是在未来,当全球政治经济被几大科技公司垄断,人们如何借助量子通信和宝可梦的力量,与财阀抗争。小说情节琐碎凌乱,时而碎碎叨叨,时而富有镜头感;全书被意识流贯穿,虚虚实实,斑驳陆离。两周前,她从书柜里一眼相中了这本书,也不知道原主人是她还是罗拉。她非常喜欢它,她觉得,本书的文风一如她那碎片化的记忆。
她翻开书,扉页的标题已被水浸得模糊了。书页粘成一团,里面的文字想来也已经看不清了。
“披上我的外套吧。”
大吾的话让小溪回神。不等她回答,大吾便不由分说地将冲锋衣搭在小溪背上。小溪的头发被浸湿了,正滴着水,外套刚一搭上去就滑了下来。见此,大吾又将冲锋衣朝小溪肩上拢了拢。
“谢谢您。”
小溪因为寒冷,脸上的苍白之色盖过了因羞涩而泛起的红霞。她拽过衣角,哆哆嗦嗦地扣上拉链。大吾的衣服太大了,小溪将衣服朝内掖了掖,用它紧紧包裹身体。冲锋衣细密的料子把她和傍晚的冷空气相隔绝,她不再颤栗。与此同时,她自小\/腹涌起一团小火苗,在她体内烧得噼啪作响,火花溅在她的五脏六腑,火舌舔过她的经脉血管。寒意被彻底驱散了。
她深呼吸,雪松的气味幽幽扩散开来,盖过河中青苔的腥味。
“啊,对了,我的手机。”小溪后知后觉地想起她的手机。她的手机在之前的外套口袋里,也在河里走了一遭,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她赶忙翻看外套口袋。她的双手还残留着河水,并没有被完全擦干,湿漉漉的。她找出手机,却因为手指打滑,手机从她手掌中跌落,恰好摔在大吾脚边。
手机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开机键与小碎石相撞,弹出锁屏界面。大吾弯腰,正欲拾起手机,不慎看见小溪的锁屏。锁屏画面是一幢乡间小别墅,画面正中有一个对话框,显示着未读聊天内容。所谓的聊天内容其实是一个文本文档,标题为《兹伏奇·大吾的个人档案》。
大吾:“......”
大吾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恢复了惯常的从容淡定。他不动声色地按下开机键,锁屏画面熄灭。他把手机递还给小溪,神态自若,面带微笑。
“谢谢您。”小溪并未察觉任何异常;伸出双手接过手机,点头答谢,把它交由“智挥猩”保管。
小溪和大吾离开流星瀑布时已是傍晚。太阳已经落山,只在西方地平线上残留着一抹余晖。凉风习习,从山谷中传来阵阵虫鸣。
“您要回卡那兹市吗?还是去火箭发射基地?”小溪问大吾。她默默唾弃自己,明明是出于好奇心,却还要装出一副正经样子。
“卡那兹市。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大吾回答。他把包放到巨金怪背上,打算像来时一样,乘坐巨金怪返回。
“您要是不嫌弃,”小溪抬起下巴,摩挲手指,“可以坐我的车一起回去。我恰好也要经过卡那兹市,所以,阿嚏……顺路。您和巨金怪正好可以休息一下。另外,阿嚏!今天一直托您照顾了,请允许我载您一程。”
“我的车……阿……技……嚏!很好。”小溪揉揉鼻子,“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能与小溪小姐同乘一车是我的荣幸。”大吾微微欠身,“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溪乐开了花,满怀雀跃的心情,领着大吾来到车前。汽车停在山脚下,被太阳烘烤了几个小时,车内暖烘烘的。
她打开后备箱,趁着大吾放包的空隙,见缝插针地绕到驾驶座,一把拉开车门,抽出几张面巾纸擤鼻涕。她已经憋了一路,当着大吾的面实在不雅观,只好忍着;因为担心鼻涕流出来,一路上仰面观察白云。
汽车那一头,大吾放好了包,把巨金怪收回球内,拉开副驾驶车门入座。小溪把鼻涕纸往垃圾袋一塞,驾车驶上公路。
“您日常出行都靠宝可梦吗?”小溪没话找话。
“是的,但偶尔也乘汽车和其他公共交通。不过我没有驾驶证。”
也是,小溪心想,兹伏奇家不差钱,可以雇一个连的司机。
“您……”小溪一边开车,一边搜肠刮肚寻找话题,十分辛苦,“闷吗?您要是觉得闷,可以把窗户打开。”
“不必了。您的衣服还没干,最好别受凉。”
也许是听不下去两人不温不火的交流,玛夏多从后排跳到大吾腿上,朝后者伸出双臂。
“它很喜欢您,想让您抱抱它。”小溪透过后视镜观察玛夏多和大吾的互动。
“它的名字是玛夏多,对吗?”大吾搂过玛夏多。
“对,是我父亲过去的搭档。父亲过世后,把玛夏多交给了我。”
“抱歉。”
“没关系,过去的事我统统不记得了,这些还是我从哥哥那儿听来的。说起这些事,我甚至还以为我在叙述别人的家事,而我是局外人。”
小溪握紧方向盘。前方道路空旷,一辆车也没有,也没有限速标志,她把车速提到120迈。
说来也怪,她竟然主动在大吾面前提起失忆,提起家事,提起那些遥不可及的过去。也许是飙车引得肾上腺素激增,在它的刺激下,她将谨小慎微抛诸脑后;又也许是因为眼前那向地平线延伸的旷野,使她联想到散场后的剧院。有的台词,她没法对着观众述说,没法在舞台的聚光灯下讲述;只能留待曲终人散之后,面对空无一人的剧院,娓娓道来。
大吾沉吟片刻:“对此我很抱歉,但愿您能早日记起来。”
“谢谢您的关心。”小溪按下玻璃窗。
“哪怕吃药,我也要让夏日傍晚的凉风,吹过我的头发。”面对大吾不赞同的目光,小溪展然而笑。
车行驶至半途,因为太累,大吾睡着了;即便是睡着了,却仍持着正襟危坐的样子。小溪将后视镜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大吾的发丝,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他眼下的青黑,他紧崩的唇角,以及他的喉\/结。此刻,汽车恰好驶入一团硕大的乌云下方,豆大的雨点倾盆而落,砸向挡风玻璃,天地间顿时一片苍茫。小溪连忙合上车窗,她不希望大吾的睡眠受到搅扰。
她放缓车速,茫然地环视周遭之景。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座孤岛,茕茕独立于暴风骤雨之中,其他的人类不是消失了,便是睡着了,醒着的只有她一人。她右脚踩着油门,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驶向何方:是一个新的孤岛,抑或是另一场滂沱大雨。
蓦地,后排传来一曲铿锵有力的音乐。音乐是“智挥猩”搞出来的,它正在摆弄小溪的手机。小溪立马示意“智挥猩”安静,并紧张地望向大吾。大吾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来。
“我用你的手机下了个游戏,多人在线竞技类游戏。”“智挥猩”压低声音,把屏幕怼到小溪面前。“不好意思,刚才忘了关声音。”
“为什么你们宝可梦还会打游戏?”小溪不解。
“不是我们宝可梦,是我。”“智挥猩”收回手机,一脸痴迷地盯着屏幕,眼睛快贴上去了。“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什么都会。”
“你受过什么训练?”小溪问。
“什么都有。什么说话啦,识字啦,使用你们人类的工具,情绪管理,甚至是高等数学。”“智挥猩”头也不抬地回答。“我要建个女号,她们的衣服好看。”
小溪十分怀疑梦幻有没有说真话。首先,它是有过撒谎前科的;其次,它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接受过情绪管理训练的。
“你之前有过别的训练家吗?”
“我的训练家一直是小溪。”见小溪将信将疑,它补充道,“没有骗你。”
“对了,”“智挥猩”抬头,再次把手机怼到小溪跟前,“刚才你嫂子又给你发消息了,让你下班后去卡那兹市的一家餐厅吃饭。你哥和你侄女也在。他们已经到了。”它报出一家餐厅的地址和包间号。
“知道了。受过训练的智老师,你会打字吗?会的话告诉扶桑,再过半小时我就到。”小溪默默祈祷,希望大江不要搞出上次那么大的阵仗。
“用不着。”“智挥猩”摇摇手机,“我录下了你的后半句话,已经发出去了。我可是很聪明的。”
还有10公里抵达卡那兹市时,大吾醒了过来。好巧不巧,雨也停了,天空骤然放晴。
“请原谅,刚才我睡着了。”大吾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向小溪道歉。
“没关系,为了处理这场危机,这两周您一定很累吧。”
“确实没休息得太好。距陨石来袭只有一周零三天了。”大吾停止晃动脖子,他坐直身体,目视前方。“不过方才那一觉睡得很好。今天收获很大,我们找到了备选方案;另外,您开得也很稳,我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其实,哪怕我不跟来,您也能从长老那儿打探到消息。您是冠军,长老明知会输,却仍提出对战;这说明她迫不及待地想将消息告诉您。”小溪分析道。“反倒是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不,您也帮了大忙。”大吾笑了,想起了有趣的事。
“那么,下一步要怎么做?”
“明天我会去绿岭市,和索蓝斯博士重新拟定计划。”
“要是能联系上希嘉娜就好了,她是本代传承者,能召唤裂空座。”小溪提议,“我和蒂姆会竭尽全力,继续调查。”
“谢谢您。您和古德曼先生都不是丰缘人,却为丰缘奔波。我很感激。”
“请您不要这么说,这是侦探的职责。陨石袭击关乎整个星球的命运,如此重的担子,不应该只落在丰缘人的肩上。”
尤其不应该只落在您的肩上,小溪暗道。
“而且,我的母亲是丰缘人,我也算半个丰缘人吧。我……”她胸\/脯微微起伏,“我住在绿荫镇的边缘,那里方圆几里没有别的住户。”她的手腕倚靠在方向盘上,她能清晰感觉到脉搏的律动。“所以,我的家就在丰缘,我觉得我完全融入了这里。”
汽车驶下高速公路,途径减速带时震了震,小溪的心也跟着颤动不已。
“是吗?”从后视镜中,小溪留意到了大吾的微笑,笑容礼貌但不疏离。“没想到我们算半个同乡。很高兴您完全适应了这里。绿荫镇是个美丽的地方,空气很好,青草茂盛。”
汽车在十字路口停下,等待行人通过。小溪听见手机的震动声。她下意识朝“智挥猩”看去,后者摇头,指了指胸口的长毛,表示自己早把手机藏好了,绝对不会掉马。
“是我的。”大吾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查看消息。
原来男神也是用手机的啊。小溪蠢蠢欲动,想要询问大吾的号码,但想法还没成型,就被她否决了。大吾把通讯器交由她的蒂姆,这不正是变相的拒绝吗?
他一定是那一类将工作和生活完全分开的人,小溪努力勾勒大吾的全貌,增补细节。他穿梭于好几个圈子,它们之间或许存在交集,但极其有限。他用通讯器处理工作,用手机处理私事,井井有条,如同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
“如果顺路的话,请您在前面的丁字路口右转,送我到化石北路。”镜子中,大吾手指滑过屏幕。
“巧了,”小溪咧嘴,“我正好也去那儿。”
“您是去吃晚饭吗?那里是卡那兹市的美食街。”大吾收起手机。
小溪点头:“没错,是一家名叫‘紫光阁’的饭店。”
紫光阁是丰缘的百年老店,在各大城市均有分店。该店口碑一直很好,不过一周前有小道消息说,紫光阁卖地沟油给顾客,虽然后来被证实不过是乌龙一场。
“巧了,”大吾也笑了,“我也去那儿。”
汽车拐进化石北路,小溪将车停在路边,和大吾一同走入一幢画栋飞甍的建筑内。大堂里人声鼎沸,不同身份的人汇聚一堂;桌子摆得极密,跑堂的伙计勉强在走道间穿行。
“我约了我的父亲,”大吾侧身给侍者腾地方,“在内院的包间里。”
“巧了,我也是。”一连串的巧合让小溪心如擂鼓,“我约了我哥哥和嫂子,也在内院的包间里。”
“是家庭聚会吗?”大吾领着小溪朝后院走去。
“我想是的。您也是吗?”小溪落后大吾一步,走过一扇扇木门。门上的号码越来越大,越来越接近扶桑给的号数。
她有些喘不上气。她不由觉得,这一扇扇木门就像一盏盏走马灯,变幻莫测,纷繁复杂,搞得她头晕目眩。
“我想是得文生意上的事。”大吾在一扇门前停下,“我到了。那么,祝您和家人用餐愉快。”
“巧了,”走马灯越转越快,她勉强将双目对焦,“我也到了。”
大吾恍然:“我记得,您的姓氏是布鲁根,彩虹快乐开发建设公司的董事长一定是您的哥哥。”
“没错。听说他和得文有生意上的往来。”
“这我不太清楚。我最近在处理陨石的事,没有过问得文的生意。”
大吾扣了扣门。里面应了一声,他旋即推门,手扶门把,请小溪先入内。
包间里,大江和兹伏奇社长相对而坐,把酒言欢,一副哥俩儿好的架势。扶桑坐在大江身侧,正在与兹伏奇社长寒暄,笑靥如花。小沐坐在扶桑右手边,因为插不上话,只得默默往嘴里扒饭。见包厢木门被推开,四人齐齐转过脸来。
“这……这就是我妹……妹妹。”大江眼神迷离,指着小溪朝兹伏奇社长说。
“他醉了。”扶桑无奈地摇头,目光一转,看见小溪身后的大吾,“唷!”她语调惊喜,表情玩味,“你就是兹伏奇社长的儿子吧?你和小溪认识吗?你们是一起来的?”
“唷,小仙女!”兹伏奇社长朝小溪招了招手。他看起来也醉了,动作比较慢,挥动手臂像一只招财猫,“来……来坐。”
“您好,我是兹伏奇·大吾。”大吾上前与扶桑握手,“我有案子委托小溪小姐,今天下午我们在一起调查。”
“Alola!”小沐跳起来,向二人问好。
“你好。”大吾含笑。
“小仙女,快坐!”见小溪站着不动,兹伏奇社长再次挥手。
“抱歉,我父亲也醉了。”大吾面带歉意,示意小溪入座。
“我妹漂……漂亮吧!我怎么会骗你呢?做生意就是要诚信!为我们的合作干杯!”大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不……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忍住,先干了,你随……随意。”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小溪啼笑皆非。眼下的气氛倒是让她不再拘谨。她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随大吾入席。“智挥猩”大大咧咧地盘坐在小溪身后;玛夏多则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笔直窜上大江的头顶。
“社长您好,我是布鲁根·小溪。”小溪故作镇定。她内心十分紧张,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吾的父亲,她担心自己哪句话措辞不对,让对方觉得她没有教养。
“我知道,你哥哥一直在聊你。”兹伏奇社长与小溪握手,“他说,你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仙女。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他抿了口酒,“你头上是什么?”他问大江。
“什么?”大江抹了把头顶,手指穿过玛夏多的身体,抓了个空,“嘿,头皮呗,我早秃了!”
“是玛夏多。”小溪解释,“是我的搭档,幽灵系宝可梦。”
“董事长您好,我是兹伏奇社长的儿子,兹伏奇·大吾。”大吾拉开小溪对面的椅子。
“你好,你好!”大江晃晃悠悠地起身,撞翻了座椅,与大吾握手,“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青年才俊,侠肝义胆,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大江抓着大吾的手不放,一通感慨后再度举杯,一口闷,“啊,此……此刻,我多想吟诗一首——”
扶桑轻咳,脚伸进桌子底下,踹向大江。大江趔趄,倒向饭桌。小溪连忙起立,扶住大江,将他拉着大吾不放的手拽开。
“对不起,”小溪替大江扶起椅子,再次抬起头时双面赤红,不知道是不是热的。“我哥哥喝醉了。”
“没关系。”大吾微笑,“您哥哥很有趣,一定熟读诗词歌赋。”
“哎,不是什么少年了。”餐桌那头,兹伏奇社长对这场闹剧毫无察觉,朝大江评论道,“奔三的人了,该成家了。”
“小溪也是!”大江捶胸顿足,说话也不结巴了。“不是什么‘小’仙女了,她就比大吾小几个月,也是奔三的人了,成天就知道工作。整天在那里看电脑敲键盘,搞些什么0101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同志婚姻介绍所的。”
“小仙女下凡辛苦了。”兹伏奇社长面色沉重地点点头,把菜谱递给小溪,“来,点菜,不用客气,多吃点。”
“不辛苦,不辛苦。”小溪接过菜单,把脸埋进册子里装鸵鸟。她在大吾面前小心翼翼隐藏了那么多事,每次话到嘴边,又三缄其口;然而大江却在短短几句话内,将她的个人信息一一披露。她为有这样的哥哥而庆幸,但又希望大江别再说下去。即便只是让大吾知晓了她的年龄,她却慌乱地不知所措。
“少侠也是,行走江湖,一定身不由己吧。”大江拉开椅子,但拉得太开,一屁\/股坐到地上,“你也多吃点。”
大吾失笑:“我也不辛苦。身处江湖之内,所见所感不同于江湖以外之人。”
“是我狭隘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大江从地上爬起来,“来!我自罚一杯!”
“哪儿来的鸿鹄?他就是个无业游民。”兹伏奇社长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你们既然都没成家,为什么不在一起?凑合过算了。”小沐语出惊人。
“吃你的饭,管大人的事做什么,小朋友要有小朋友的样子。”扶桑一巴掌拍上小沐后脑勺。
“这怎么能是凑合呢?”兹伏奇社长拍桌大笑,“那样是委屈小仙女了。”
“不委屈。”小溪否认,但又觉得哪里不对,补充道,“大吾先生和我是委托人和被委托人的关系。”
“没错,”大吾无奈,“父亲,您别再开我和小溪小姐的玩笑了。”
小溪挑了个土豆炖牛肉配沙拉,把菜单交给大吾。
“你身上怎么湿哒哒的?”扶桑问小溪,“头发都没干。”
“又……又下海抓鱼了?”大江抬抬眼皮。
“不小心掉河里了。”小溪扼要回答。
“果然是小仙女,凡间的路不好走。”兹伏奇社长随和地笑道,“大吾,你这个少侠是怎么当的?”
“与大吾先生无关。”小溪澄清事实,“是我自己踩空了。大吾先生借了我外套。”
“您还冷吗?”大吾询问,语调关切。他放下菜单,拧开桌上的白葡萄酒,“抱歉,我方才没留意您。要喝点酒吗?会暖和一些。待会儿我让司机送您回去。”
“请千万别这么说,是我给您添麻烦了。”小溪把高脚杯推向大吾,“谢谢您。”
“不客气。不过红酒与牛肉更配。”大吾将酒斟入小溪杯中,按铃唤来侍者,“您想要一瓶红酒吗?我推荐卡洛斯南部的佳利酿,口感柔和平衡,略微带点香草味;适合所有人,即便是红酒入门者。”
“好,那就听您的。”
待侍者离开后,扶桑两手一拍,神色兴奋:“我觉得你冷!走,我们去换身衣服。我刚刚在商场买了身新的,借你换上。”
“我不觉得冷。”小溪晃了晃酒杯,葡萄的味道混杂了汽水的甜酸,扑面而来,“不需要麻烦了。”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扶桑摇摇食指,十分强势,从椅子底下掏出一个大纸袋,“快来,我带你换衣服去,我说了算。”
小溪刚呷了口酒,便被扶桑半拉半拽地带走。
“不好意思,我们去去就回;小溪穿着湿衣服,不太合适。”扶桑朝众人解释。兹伏奇社长和大江笑盈盈地朝她们挥手,大吾颔首表示理解。
关上包间大门,扶桑左手牵起小溪,右手拎着袋子,拔腿小跑。
“我们这是去哪儿?”小溪跟着扶桑穿过回廊,来到大堂,差点撞上服务生。
“去买衣服。”扶桑把纸袋子塞到小溪手上,“快跟上,耽误久了会被怀疑。”
“袋子里不是有吗?”小溪费解,随扶桑冲到人行道上。
“我的尺寸你哪里能穿?再说了,也不是什么漂亮、性\/感的款式。”扶桑轻车熟路,拉着小溪直奔目的地,“你如果想让大吾注意到你,就要听我的。”
“可是,我不需要他注意我。”小溪下意识否认,但全身却不受控制地泛红,她担心扶桑看出了端倪。她张了张嘴,想辩解一番,哪怕她知道这是徒劳无益的。然而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别装了,我还不了解你。”扶桑双眼放光,“我都看出来了。你喜欢他。”
小溪:“......”
小溪心中咯噔一响,扶桑都看出来了,那么大吾先生也应该感觉到了吧!?
“就是这儿了。太好了,还没打烊。”扶桑在一家服装店门口止步。服装店的橱窗里展示着形形色色的女装,以礼服为主,裁剪考究,价格不菲。小溪认得这个品牌,它的创始人是伽勒尔地区的一位男爵;历史悠久,深受各地有钱人青睐。
“你还是老样子,喜欢隐藏情绪。”扶桑走上台阶,立刻有店员开门相迎,“所以他应该还没看出来,只当你是性格内向害羞。”
小溪心中大石头落地,长舒一口气。
“但是你应该让他知道!女孩子就是要勇敢点,主动点。”扶桑痛心疾首,“你都要三十了,还等着人家小伙子颠儿颠儿地来追你吗?”
“不,我不是……”
“想当年我和你哥,”扶桑朝衣架背后的柜姐招手,“我就直接约他去海边冲浪。多冲几次,什么肢体接触都有了,确定关系可不就水到渠成嘛。”
“但我的情况……”
“这事儿没商量!”扶桑不耐烦地甩甩头发,“你不要闹了,就这样,都听我的。”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柜姐毕恭毕敬地上前询问。
“把你们的礼服全部拿出来,照着这位小姐的尺码拿。动作要快。”扶桑盛气凌人,直接下达命令。
“随便买一件就好了,都很漂亮。”小溪再次抓错重点。她猛然发觉,她哥哥一家似乎都和“全部”二字有些什么不解之缘。
“要全部拿吗?”柜姐嘴巴张成了个圆圈,“还是说,先拿几套出来?比如我们的新款,您先过过目?”
“我要全部的礼服!我再说一遍,全部的礼服!不要再问我拿几件行不行,全部!听懂了吗?全部!”
“好……好的。”柜姐被扶桑的气势震慑,点头如捣蒜,转\/身跑入库房。
店门被封上了,所有的柜姐都停下手上的活,跑去搬衣服。须臾,空闲的衣架上便挂满了礼服,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这件太保守了,拿走。”扶桑像蝴蝶一般穿梭在五颜六色的礼服之间,“这是什么,泡菜绿?拿走。”
“我们为什么要买礼服?”小溪终于抓住重点,惊诧道。
“当然是让他注意你。”扶桑又毙掉几件衣服,“这件怎么样?南瓜色的,和你的头发很配;紧身、低胸,刚好能展示你的身材,有一种那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我没化妆,要怎么穿礼服?我们需要搞得这么正式吗?”小溪快要震惊到无言以对,“而且这件也太露了吧。”
“我说过了,这个问题是不需要商量的。”扶桑把衣服扔给柜姐,“快伺候这位小姐换衣服。”
“不用了,我自己来。”小溪哪儿敢让人伺候。“这个款式还有别的颜色吗?比如深蓝色?”既然忤逆不了扶桑,索性选个大吾先生喜欢的颜色。
“有的,有的。”柜姐从架子上取下同款式的礼服,只不过布料被染成了深蓝色,“深蓝色也与您的头发相配。我带您去更衣室。”
小溪不愿让大吾等人久等,利落地换上礼服。衣服是抹\/胸款式的,没有袖子,甚至连肩膀都没有被布料遮掩。她甫一换上,只觉得身上更凉了,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太漂亮了!”见小溪出来,扶桑惊叹,“这条太衬你了!”
“你确定这裙子胸不低吗?”小溪不习惯,只觉浑身不对劲,一个劲地把衣服往上拽。
“它就是这个款式,你别拉了。你平时看着一马平川的,原来只是骨架小,想不到还是有几斤肉的。你瞧,卡得死死的,这不正正好合适吗?”扶桑围着小溪转了几圈,啧啧称赞。“钱我付过了,那条南瓜色的也买了,你有空换着穿,没空留个纪念。哦,对了,我还给你选了双鞋,一会儿到了餐馆,记得把你脚上的运动鞋也换下来。”
小溪跟在扶桑身后,从店内飞奔而出。夕阳已完全收敛了余晖,街道上凉了下来,月亮从东方升起,遥遥缀在淡紫色的天幕上。
她在包厢门口换了鞋。她踟蹰于门前,手刚抬起又放下,迟迟不敢敲门。
“自信一点。”扶桑站在小溪身后,一边整理装衣服的纸袋子,一边鼓励道,“你那么漂亮,那么聪明,家境也不比他差,他一定会喜欢你。”
“不,不会的。”小溪双手掩面,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露出,似是啜泣,“不会的,他不喜欢任何人。不,应该说,他喜欢所有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在意的是人类。”
“你想多了,他又不是什么圣人。”扶桑继续安慰小溪,“你真的了解他吗?算了,换个问题。你真的了解人类吗?不是作为一个群体的人类,而是群体之中那一个个小小的人。你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吗?还有他们的欲\/望、孤独与彷徨。这是我们的本质。”
“我知道。”小溪抱头蹲下,“我很清楚,因为我就是这样的啊。”她刻意压低声音,不让声音从门缝漏进去。“我就是这样的,只要我内省自身,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猛地起立:“扶桑,我都明白。”她口里说着明白,眼神却万分迷茫,像罩着一层迷雾,“我就是哀伤,是欲\/望,也是孤独和彷徨。这样的我,他怎么会喜欢?连我都不喜欢我自己。”
“他会的。”扶桑搂过小溪,轻拍她的后背,“我保证他会。因为他也是这样的,我们都是这样的。”
这句话诡异地使小溪平静下来。她抽抽鼻子,在扶桑的鼓励下,深呼吸,面向木门,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
待到门内应声,她扭动门把,心神不定地迈入室内。
“哎唷,仙女下凡!”兹伏奇社长大笑。
“不好意思,”扶桑上前,难掩激动,“我下午就只买了这身礼服,没办法,也只好让小溪换上。没想到会那么合适。”
大江放下酒杯,和玛夏多一起拍手叫好。
小溪落座,刚对上大吾的视线。大吾停下摇晃酒杯的动作,目光含笑。她不知道大吾此刻在想些什么;她知道的是,在她眼中,灯光下手握酒杯的男神,格外英俊。
“很漂亮。”
“谢谢您。”
“红酒已经送来了,我为您倒上。”
“好,谢谢您。”
小溪举杯,一口干掉了之前那杯白葡萄酒。动作太急,有滴酒顺着脖子,一路流淌至锁\/骨。她张皇地拿起餐巾纸,拭去皮肤上的酒精。
“请原谅。”她把酒杯推向大吾。
“您不需要道歉。”
大吾拔开木塞,似是漫不经心地回答。
“大吾说得对,”兹伏奇社长插话,“小仙女你用不着跟那小子客气。”
暗红色的液体从瓶口倾泻而出,像一条小溪,与杯壁相撞,发出叮咚的声音。小溪的目光追随着这条暗红色的小溪,这朴实无华的玻璃杯便是她生命的圣杯,现在,杯中被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她尚未饮下这杯酒,便仿佛已经醉了。
“干杯。”她举杯致意,一饮而尽。
这还不够,她想尽快达到微醺的状态。与大江不同,喝醉以后,她会沉默寡言。
她一杯接一杯地饮酒,这个过程让她莫名熟悉,就好像,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曾无数次这么做过。很快,她感到大脑运转速度变慢,耳道嗡鸣。她喜欢这种状态,因为只要喝醉了,她便可以正大光明地保持沉默,既不需要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接话,也不需要为自己的沉默不语寻找任何借口。
男士们聊起了生意,很快,话题又过渡到时政热点,过渡到丰缘和阿罗拉的宝可梦;小沐也加入了聊天,她告诉大吾她的梦想是成为冠军。谈话引得空气震动。小溪大脑沉甸甸的,她接收到了声波,察觉到其所蕴含的物理学意义,但猜不透它更深层的含义。
她的主菜被端了上来。她喝酒吃菜,只在必要的时候,抬头对上大吾的眼睛,笑悠悠地给出评论。她有两句万金油评论。
“这很有趣。”
——她用这句话评论任何新奇的事物。
“这确实是个问题。”
——如若被人问到她对某一问题的看法,她便用这句话应答。
她瞟向大吾,发现后者也望着她,表情\/欲言又止,目光在她的脸与酒杯间逡巡。
“您放心,我没有醉。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清醒。”
她很清醒,甚至记得宴会是如何收场的。
宴会结束后,她和大吾走在最后。她想把外套还给大吾,但大吾却执意让她披上。
她和众人道别,大吾打电话叫来司机。趁着等候的空当,她去隔壁小吃店,给蒂姆和宝可梦打包了份点心。不久,司机来了,她上车,把钥匙交给司机。她放下车窗,向大吾挥手。大吾站在人行道的路灯下,双手插在口袋里,橘色的灯光把他的笑容染上了一层暖意。
一个半小时后,她到了家。
蒂姆和宝可梦已经早早到家了。梦幻披了一天马甲,终于放松下来,做回自己,绕着客厅飞来飞去。正版智挥猩给小溪熬了锅醒酒汤;布鲁皇一见小溪,便砸进她怀里撒娇,嗷嗷叫个不停。
“打扮得这么漂亮,会约得如何?”蒂姆打趣,“有什么收获吗?”
小溪酒已经醒了,将今日所得告知蒂姆,蒂姆听后陷入沉思。
“我担心,希嘉娜会在召唤裂空座之前,提前动手,破坏传送装置。”蒂姆蹙眉。
“这也是我担心的。”
她感到一阵心悸乏力。她又与蒂姆闲聊了几句,之后,洗漱一番,向蒂姆和宝可梦道了晚安,回到卧室。
她没有立刻睡觉,她知道自己睡不着。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纸条是临走时兹伏奇社长塞给她的,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是大吾先生的手机号码。她解锁手机,打开聊天软件,在搜索栏中输入这串号码。搜索页面蹦出一条结果,头像是大吾的照片。
她点开照片,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按下“添加好友”。她等了一阵子,方才睁眼。申请已经发出去了,小溪怔怔地盯着屏幕。
与此同时,大吾驱车回家。晚饭结束得太晚,他没有赶回绿岭市,而是和父亲一道,回到卡那兹市的家中。
大吾坐在沙发上翻看手机。翻到一半,他突然停下。
“你觉得小溪怎么样?”兹伏奇·木槿走进客厅,手上拿着一份文件。
“挺好。”
“是吗?”兹伏奇社长喜笑颜开,“我很喜欢她。漂亮得像仙女,还很聪明。这年头,大部分孩子都会选择成为训练家,上宝可梦学校,到处旅行;很难见到像她那样的,从小到大呆在普通的学校。她成绩不错,我想把她挖到得文。”
“她的宝可梦实力也不弱。”
“真的吗?”兹伏奇社长哈哈大笑,“小仙女太完美了。我不止想让她来得文做科研,更想让她来给我当儿媳。”
他说着,把文件递给大吾:“这是小溪的资料,你好好看看。你老大不小的了,是时候考虑成家了。我看小溪很合适,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兹伏奇社长语重心长,深怕儿子娶不到媳妇。“你的手机号我也给她了。”
“父亲,你不需要帮我安排,”大吾哭笑不得地接过资料,“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我知道。只是一直以来,你好像谁都看不上,我怕你太孤独。”兹伏奇社长叹了口气,“救苦救难的冠军啊,你脱下那身披风,也是人,还是我的儿子。”
大吾沉默,点点头,翻开文件。加粗的标题闯入眼帘——《布鲁根·小溪的个人档案》。
大吾:“......”
小溪紧紧握着手机,心跳过速,胸中的小鹿快要撞死了。她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太莽撞了;毕竟,她和大吾连朋友都不是,她怎么能横插一脚,踏出大吾划给她的圈子,偏执地夸大自己在他生活中的地位?
申请一旦发出,便无法撤回。她横竖睡不着,索性抓起手机下楼跑步。
她绕着花园跑步。跑到第十圈时,有一辆载货汽车从几十米开外的土路上开过;跑到第十五圈时,客厅的灯灭了;跑到第三十圈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就在她朝第四十圈奋进时,她的手机震了震。她连忙划开屏幕。
屏幕上,大吾的头像正静静地躺在她的好友列表中。大吾已经通过了她的申请。
【晚安。】她指尖颤栗。
【晚安。】几乎同时,她收到了大吾的回复。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聊天界面,欢呼雀跃,在原地直蹦。
男神和我互道晚安了!她乐不可支,欣喜若狂,朝屋子狂奔。她要把这个好消息朝众人分享。谁知乐极生悲,下一秒,她一头撞到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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