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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芽对那个小小的摩托车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我在等你，爸爸。
——我听话了,妈妈。
她的视线再次落在那片金红色上，心里有一瞬间的慌张,却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朝芽一直静静地待在原地，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好像不见了，她像平常一样陷入了自己空虚的世界里。
“朝朝！”有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只手牵住了她。
是小姨妈。
朝芽恍惚抬头，看见对方红彤彤的眼眶和不知名的表情。
“我们走！”
小姨妈拉着朝芽往前狂奔,朝芽感觉自己被拉得飞了起来，但奇迹般的,她现在并不觉得开心,也好像感觉不到痛。
小姨妈拉着朝芽，坐上了路口的车,急急忙忙地飞驰到了医院里。
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全是白色的大褂子和走来走去的人影。
朝芽再次被拉得飞了起来，冲进了一个小小的房间里。
房间很阴暗，有很多很多的大人,大家围成了一个圈，挡住了朝芽的视线,让她看不清圈里面在干什么。
朝芽只听见了父亲低声的恳求和母亲尖声的哭叫：
“医生！医生！救救她吧！求求你救救她！”
一圈熟悉的声音也不断地响起：
“医生！医生！她还有呼吸,一定能救过来的！”
“她还这么小，求求你发发善心,救救她吧！”
人墙里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只剩下父母的哭声和“咚咚”的敲在人心底的声音。
朝芽蹲在了地上,她一点一点地往前——父亲和母亲都在圈子里，那她也应该在圈子里才对。
小小的朝芽挪进了大人们之间，靠近父母的时候，才看清了圈子里的景象——
父亲和母亲跪在地上，对着一个白色的大褂子磕头，可那个穿着白色褂子的人，却在摇头。
朝芽小心地观察着父母所在的地方，看见了闭着眼躺在父母面前的暮芽。
暮芽躺在红色的颜料里，好像睡着了。
奇怪，医院里，也会有颜料吗？
朝芽皱了皱眉，继续往前挪——她得把暮芽叫起来，怎么能躺在地上呢？冷冰冰的，会感冒的。
朝芽推了推挡在前面的一个人的腿：“请让一让。”
朝芽的小动作，终于被沉浸在悲痛和恳求中的大人们发现了。
外婆从旁边过来，将地上的朝芽抱了起来，捂住了朝芽的眼睛：“不要看，不要看。”
外婆本来是很冷静理智的性格，朝芽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情绪有剧烈波动。
但现在，外婆好像哭了。
可朝芽无暇关注外婆的情绪，她待在外婆的怀里，手向前指去：“暮暮姐姐在那里。”
外婆会把暮芽一起抱出来的吧？
外婆没有说话，只是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朝芽被抱着，在一片黑暗中，她感觉自己远离了那个昏暗的小房间。
哭叫声、恳求声，再也听不见了。
就好像有什么也完全地离她的生命远去了。
**********
朝芽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待了好几天，却依旧没有看见暮芽，她不禁问外婆：“暮暮姐姐呢？暮暮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真奇怪。
平时父亲出差，也没有这么久啊？
而且母亲也不见了——他们三个都出差了，只留下她一个人了。
外婆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有些低：“暮暮去世了，你要坚强。”
“去世？”
“世”是什么地方呢？
坚强，又是什么呢？
“去世就是死亡。暮暮她消失在我们的世界了，再也见不到了。”
外婆从不骗人，也不觉得对小孩子就要隐瞒什么——对外婆来说，小孩子是很聪明也很敏感的，外婆更愿意把他们当成平等的大人看待——与其让朝芽自己懵懵懂懂地发现不对劲，在时间的流逝中失去有关暮芽的一切记忆；外婆觉得，不如教会她，让她理解、习惯、并清醒地接受这件事。
纵使朝芽依旧会在向前走的时间里失去有关暮芽的一切记忆，但那时候的朝芽，面对悲伤的时候，会拥有更好的情绪处理方法——每一次冲击，都意味着长大，外婆知道，小孩子总会长大，不会永远处于安全的象牙塔之中，而在那之前，她愿意引导孩子拥有一颗坚强的心。
年轻的时候外婆太忙了，没有时间教育自己的儿女，现在年老时，外婆认为自己不应该再错过孩子的成长了。
外婆的眼神里有着朝芽看不懂的担忧。
朝芽不明白“死亡”，但却很明白“再也见不到”的含义。
朝芽有些沉默。
暮芽怎么会消失呢？
——外婆家的沙发底下还有暮芽的小仙女套装，碗架上还有暮芽的小铁碗，鞋柜里还有暮芽的小拖鞋……暮芽明明没有消失，她还与她生活在一起呀！
朝芽将自己的小铁碗和暮芽的小铁碗都放到桌上，平均分配好小饼干，等待暮芽来和她一起吃。
可最终，是她一个人将小饼干全部吃完的。
*********
母亲请了长假，整天待在家里，朝芽便被父亲接回了家中，不用每天都去外婆家了。
熟悉的家里，没有冲过来和她一起玩的暮芽了。
朝芽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有些陌生。
在几天之内迅速消瘦下来的母亲，见到朝芽的一瞬间，眼睛里亮起明亮的光，却又在下一瞬间熄灭：“朝朝回来了。”
母亲，好像也有了变化。
这个家变得熟悉又陌生——明明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暮芽消失了，母亲不再美丽快乐，父亲的黑眼圈也越来越深了。
朝芽一个人住在属于她和暮芽的卧室里，感觉有些空旷。
世界好像都变得不对劲了。
没有暮芽一起玩，朝芽只能每天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里的客厅，看这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
然后有一天，朝芽在电视机的显示屏上，看见了“暮芽”的倒影。
——不对，暮芽不是那样的。
朝芽凑近了电视机，勾起了嘴角，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就越来越像是暮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朝芽将从外婆家带回来的“小仙女套装”穿在身上，拿着送给了暮芽的“魔法棒”，对着电视机敲敲打打。
蒲公英上顽固停留的绒伞一个一个落下，朝芽看向电视机，觉得自己好像感受到了暮芽的快乐——电视机里的那个人，就是暮芽吧？
熟悉的开心好像又回来了。
——是暮芽在使用魔法呢！
朝芽没开心多久，耳边就又传来了母亲的哭声。
母亲这几天时不时就会哭。
外婆担心朝芽，每天都会叫她出门玩，可是母亲也很让人担心，朝芽觉得自己待在家里会更好。
朝芽放下了“魔法棒”，学着暮芽的样子，蹦蹦跳跳地去看母亲——父亲在上班，只能她来照顾母亲了。
“我的暮暮！我的暮暮！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披头散发的母亲重复着崩溃，就像是象牙塔里的公主失去了她珍贵的一切，所以变得歇斯底里，也变得狼狈无比了。
朝芽将帕子递给母亲——以前母亲伤心的时候，都是暮芽做这件事的呢！她只负责拧帕子。
母亲似乎有些神智不清：“暮暮？”
朝芽的心里有着隐隐的不舒服，只将帕子递给母亲——母亲现在情绪不好，还是等一会儿再告诉她自己是“朝朝”吧！
朝芽被母亲一把抱紧在怀里：“暮暮，暮暮！你吓死妈妈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叫你去等爸爸！”
朝芽安静地待在母亲有些冷冰冰的怀抱里——她有些怀念母亲温暖的怀抱了。
可朝芽没在母亲的怀里待多久，就被一把推开了：“你不是暮暮！”
朝芽张了张嘴：“妈妈……”
她本来就不是姐姐呀。
有什么从未有过的情绪从心间升腾而上，朝芽的鼻尖有些酸胀。
好奇怪呀！
她为什么会想掉眼泪呢？
母亲重新陷入了悲伤中。
********
大人的时间过得很快，小孩的时间却过得很慢。
母亲的情绪渐渐缓和，就算是见到与暮芽有同一张脸的朝芽，只要朝芽不露出属于暮芽的活泼表情，她也能够正常地面对朝芽。
母亲的生活恢复了“正常”。
可朝芽却在母亲日复一日的“都是我的错”中，陷入了迷茫——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母亲的声音，在朝芽的脑中，渐渐变成了模糊的女声，渐渐不再尖利，也没有了歇斯底里，却在无时不刻地重复中，变成了一个稚嫩的女孩子的声音——那是朝芽自己的声音。
“都是我的错。”
那一刻小小的犹豫，就像是千里之外的蝴蝶扇动了翅膀，在她的生活里刮起了狂风，只给朝芽留下一个面目全非的家。
在自我催眠式的自责里，朝芽逐渐变成了暮芽的样子。
这样，暮芽就依旧与她一起活着了。
——朝芽心里这样想着，对镜子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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