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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悄悄抬眼向站在她身边的姜姨娘望去，只见她低垂着头，仿佛没有听见楚老爷的话一般，只有手中一瞬间绞紧的帕子泄露了她心中的起伏。
那边楚老爷外院还有生意要忙，听闻如烟落了水，撂下手头的事便匆匆忙忙赶了回来。此刻大夫也到了，诊完脉之后，说她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着凉，熬些姜汤喝了，再好好静养便能无事了。
楚老爷听了大夫的话，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亲自给如烟掖好了被角，嘱咐她先不要挪动，就在这云华院先歇着，等缓过来些再回菡蕊院里，之后目不斜视，连眼风也没给其余人一个，便大步走了出去。
这边他刚一走出院门，楚夫人便气得手一挥，把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
“夫人何苦发这么大的火，”那如烟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在墨发的映衬下显得楚楚动人，“姜姨娘一向过得清苦，见夫人来了，想必定是拿出了最好的茶具来招待夫人。夫人这一下给摔了，莫说是姜姨娘，便是如烟看着也心疼呢！”
“哪有你来对我指手画脚的份！”楚夫人厉喝道，“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娼妓罢了，得了老爷几分青眼，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上不上得台面可不是如烟说了算的，娼妓不娼妓，也自有老爷做主，由不得夫人置喙。”如烟面上带上了一丝冷笑，“老爷刚刚亲口说了以后如烟便是烟姨娘了，这边夫人又诋毁如烟，传出去只怕别人会觉得夫人苛待这府中的姨娘下人呢！”
她顿了顿，仿佛刚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更盛：“哎呀，想必夫人是没喝到妾敬的茶，心中不舒坦了。可如烟从前给夫人敬茶的时候，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接下，现下老爷也说了，如烟身子不好，没法给夫人敬茶了，夫人大度，定是不会怪罪的。”
楚夫人气得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抬手就想给如烟一巴掌。如烟也不躲，反倒仰起脸迎了上去。那边跟着楚夫人一道来的鸳鸯见了，连忙拉了拉楚夫人的袖子，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楚夫人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摔手走了出去，连四月都没有叫。
“夫人慢走，妾身子不适，就不起来送夫人了。”身后，如烟声音婉转的说道。
四月和萤火站在角落里看了这一场大戏，连声都不敢出。此刻楚夫人走了，四月也想早早回去，对着几个姨娘行了半礼，便想着要退出去。
“你是少奶奶吧？”没想到，如烟竟然主动与她讲话。
“正是。”四月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说道。
“果真是个美人儿啊。”如烟说了这样一句，对她含义莫测的笑了笑。
四月皱了皱眉，没有再与她说些什么，只带着萤火，匆匆向扶风院的方向走去了。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四月其实很想问问萤火知不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可碍于关乎公公婆母，她做儿媳的实在不好开口，便把那些话都压了下去。
待回了扶风院，楚桓已经醒了，正坐在窗边晒着太阳。见她回来了，便对她笑了笑。
“平日里我不是躺着就是歪着，精神也不大好，没法陪你多说说话，你无事的时候便在这府里多逛逛吧，”他对四月说道，“一直待在这院子里，你会闷坏的。”
“本来我也不大喜欢往外跑，本想着和萤火她们一起做点针线，母亲使人叫我，我才过去了一趟。”她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说道。
四月说的是实话，她确实不爱经常往外跑。从前的时候，只有楚墨白和她约好了相见，她才会从家里出来，不然做完了事情，她更喜欢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看那些话本子。沈梦那时便打趣她，说她这一身白嫩皮肤都是生生捂出来的。
“母亲担心我，总是想多问几句。”楚桓淡淡地说道。他闭上了眼睛，任由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四月看着他，不由得有点恍惚，他和楚墨白长得有几分像，如今闭着眼睛便更像了，只是瘦了些，憔悴了些。
“今日倒还遇到了些事情。”四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今天的事对他说了。那边流萤一个劲儿的使眼色，她只装作没看见。她知道楚夫人命令过，不能拿这些事来叨扰楚桓，可她想着，若是她每日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旁边的人什么都不和她说，她肯定会觉得受不了的。
她说得仔细，楚桓也听得认真，待她说完了，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既不为母亲鸣不平，也不置喙父亲的决定，面色仍旧平静。
“进门第一天便碰到这样的事，让你见笑了。”他说。
“这没有什么的，哪家没有些龌龊事呢，”四月说道，“只是我瞧着夫人今日气得狠了，替她有些委屈。”
“父亲在儿女情长上向来有些糊涂，”楚桓说道，“只是母亲未必也就真的委屈了。”
这话四月倒是不好接，便只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楚桓也没有想等她接话，继续说道：“这些年里我虽然身子不好，母亲又不让人同我说府上的事，可我到底还是知道些的。父亲已近不惑之年，后院那么多姨娘侍妾，膝下却只我一个，这其中若说没有母亲的手脚，任谁都是不信的。”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会想，如今我的身子差，说不定便是报应吧。”
“你不要这样说，你又没有做什么，哪怕有报应，也不会报应到你的身上。”四月宽慰他道，“况且事情往往有因才有果，父亲不顾母亲还怀有身孕便一房一房的姨娘往府上抬着，任谁都要寒心的。”
楚桓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四月见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本游记，便拿起翻了起来。她翻了几页，忽然听到楚桓的声音。
“蓁蓁，”四月一怔，然后反应过来是在唤她，“我很高兴你和我说这些。”
他对她微微笑了起来：“旁人怕我劳心劳神，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在这府里生活着，可他们都只是伺候着我，轻易不同我说些什么，生怕被母亲责罚，只有你会和我说。”
四月听了这些心下不禁惴惴，正担心着楚夫人知道了真的要责罚她，又听见他说了一句话。
“只有你不把我当成个废人了。”楚桓轻声说。
四月望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她听见的那句话只是个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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