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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住进养老院，丢人！！！
自己身体倍儿棒，除了腿脚不便，根本不同于那些半自理和不能自理的老人。
自从和儿媳妇冰释前嫌，老太太三个子女家里轮着住。最近，她住在大女儿顾秀芬家里。
大女儿敦厚老实，对她最为顺从。三个子女当中，就是这个老二让她操的心最少。
顾秀芬因为要种十几亩田地，又要去养老院帮侄女照料老人，最近一直在磨老太太的耳根子。
“妈，我觉得住进养老院挺好的，别的村的老人想住还没有床位呢！妈，要不您就住到养老院吧！
我和秀云还有哥哥嫂子茉茉，大部分时间都在养老院帮忙，来回照顾您有些力不从心了。”
老太太阴着脸，不乐意全部都写在了脸上：“我不去，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顾秀芬眉头夹紧：“妈，您都这样了，怎么还.......还死鸭子嘴硬啊？”
老太太生气了：“你才死鸭子呢，怎么和你妈说话的？
住进养老院都是子女不在家的老人，我三个子女都在村里，孙子孙女也在村里。我去养老院住，这像什么话呀！
村里人会背后嚼舌根，说我王翠花命苦，子女孙辈都在家里，还要住进那个养老院。
你别劝妈了，我不住养老院。你们说破嘴皮子，我也不去。”
顾秀芬急了：“妈，别人爱咋说就咋说，嘴巴长在人家的脸上的，您干嘛要在意他们啊？
我们知道你不是子女孙辈不孝顺就行了，你住进养老院有这么多老姐妹陪着你说说话，不比一个人在家里强啊？”
王翠花冷哼了一声：“我和他们不同，他们一个个老弱病残的，还有老年痴呆症的。
妈身体好得很，就是腿脚不行，妈怎么能和他们住一起呢！”
顾秀芬知道母亲爱面子，觉得住进养老院是一件证明自己老了不中用的表现。
说白了，母亲还是太好面子了。
顾秀芬有些生气，语气也就重了一些：“妈，开春了，村里来做公益的人少了。
我们几个大部分时间都要在养老院帮忙，要是女儿哪里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您也要担待一些了。”
说着，顾秀芬把腿就出门了，气得王翠花骂了几句。
“你们一个个都想让我住养老院，一个个都不给我老太太面子。你们走吧，最好别回来，没有你们照顾，妈也能好好活着。”
老太太的倔脾气上来了，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自理，让大女婿给她买了一副拐杖。
平时坐轮椅，想要下地就拄着拐杖，小心点脚下也能走几步路。
练习了几日以后，她用微波炉热个饭、烧个水竟也能做到了。
可是她还有个问题，上厕所的问题。
每次移动到厕所不难，但是坐在马桶或痰盂上，她就再也起不来了，只能等女儿回来扶起她。
有一次，顾秀芬在养老院洗老人家的被单，一直洗到了晚上十点多。
王鹏在卫生间门口求了她半天，让她就当自己是她的儿子，可老太太心里面膈应，就是不愿意让女婿看见她坐在马桶上裤子没拎的样子。
顾秀芬回到家，老太太已经在马桶上睡着了。
见母亲这么固执己见，顾秀芬听人说，可以买那种残疾人马桶，有扶手可以撑起来的那种。
隔了几天，王鹏就从网上买来了残疾人马桶，老太太试了几次，确实不错。
就这样，有了拐杖和残疾人马桶，老太太吃饭和上厕所都能自主进行了，脸上也恢复了自信的笑容。
王翠花还放出了豪言壮语：“要是养老院里面的老姊妹们，都能有我这样不服输的精神，住不住养老院都无所谓。”
几个儿女见老太太心情好了，一些事情也都能自理了，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就放松了对母亲的照顾。
每天出门，顾秀芬都交代母亲要照顾好自己，巴拉巴拉说一堆安全注意事项。
王翠花甩甩手，让女儿赶紧出去干活，“放心吧，别把妈当孩子似的，你妈永远是你妈，我王翠花这辈子还没输过。”
顾秀芬笑笑，母亲这股不服输的精气神，还是挺值得年轻人学习的。
兄妹们在养老院干着活，也会聊到母亲。
顾振东说：“咱妈还是很女强人的，腿没瘸的时候，干活持家的一把好手。”
顾秀芬说：“妈很勤劳，不好吃懒做，咱们几个这么能干都是遗传的她。”
顾秀云说：“妈在村里，算是独立女性了。你看看有些老太太，早早就享福了，问儿女要钱要粮。
咱妈都是帮着我们干活，咱们几个孩子，哪一个没被她经手带过？
大嫂，以前你和大哥不在家，妈说不管沥沥和茉茉，其实还是偷偷去看看他们，给他们买好吃的。”
顾振东接着说：“以前觉得妈特别强势，其实咱妈就是做什么事情都麻溜。你看，茉茉现在都挑大梁了，这说到底还是有遗传的。”
顾秀芬说：“咱们顾家就没有轻易服输的，老妈身上的这股子劲儿，还是给咱们做了榜样了.......”
蔡瑜和顾茉在一旁剥豆子，顾茉嘴里哈着热气，笑着说：“妈，今天太阳特别好，咱们把老人们都喊出来晒晒太阳吧！”
蔡瑜笑了：“好，多晒太阳身体好，顺便咱把老人的被子都拿出来晒一晒。”
顾茉挽着母亲的胳膊，脑袋歪在她的肩上：“妈，你真好。”
蔡瑜嘟哝了一句：“以前你可恨妈了，怎么，现在不恨啦？”
“妈，恨的背后就是爱，女儿还不是希望老妈多疼疼我嘛！”
蔡瑜笑说：“现在觉得妈怎么样？”
顾茉长长地“嗯”了一声：“现在的妈妈，特别的温柔，特别的有爱，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茉茉啊，妈以前做得不......”
蔡瑜话没说完，顾茉叫了起来：“赵奶奶，您慢点儿，地上结冰了。您别动，我过来扶着您.....”
过去的一年夏天特别的热，有人说冬天就会特别的冷。
立春以后，倒春寒迟迟不走，气温都是在零下几度。
农村里的屋梁上、地上、田里，到处都结着冰。
王翠花一个人在家里看着电视，嗑着瓜子，将自己照顾得挺好。
于她而言，现在帮不了几个儿女，帮不了孙子辈，她要做的就是不拖累他们。
老太太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如今对自己最大的要求就是，凡事尽量自己做。
自从热饭、上厕所的问题解决了，老太太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信心。
看着电视，嗑着瓜子，茶壶里的水没了。
老太太拄着拐杖来到了院子里，想着打水进去烧，不料水龙头冻上了。
老太太使出了好大的力气，想着将水龙头拧开，谁知力气使大了，地上又结了冰，一不小心就摔在了地上。
女儿出门才一个多小时，中午未必回来，桌上留了饭菜加热一下就能吃了。女婿去镇上搞装潢，晚上才会回来。
王翠花躺在地上像个乌龟，怎么也翻不过身子。其实她只要大着嗓门叫几声，说不定隔壁邻居就能听见将她扶起来。
可老太太自尊心特别强，愣是一声不吭，费劲了力气要自己爬起来。
几次差点翻过身子，结果地上的冰太滑了，双手一打滑又失败了。
折腾了很长时间，老太太的力气也没了，躺在地上唉声叹气了起来，但就是嘴硬不喊人求救。
“老头子啊，我丢不起这个人啊，你要是保佑我，就让我使把力气站起来。”
王翠花和死去的老头子说了几句，再次用力撑着地面，最终还是失败了。
半晌之后，王翠花笑了：老头子，看来我只能当乌龟了，等咱女儿回来了。”
她看着头顶的一方天空，想起了小时候，私塾老师讲得故事，叫“井底之蛙”。
她的一身傲气不是没理由的，当年父亲出生地主家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可惜啊，他们一家也没能经受时代的巨变，她从千金大小姐变成了最底层的贫农。
父亲在那场巨变中永远离开了，母亲被人算计被迫再嫁，她跟着颠沛流离。
为了活下去，她放下了骨血里面的骄傲，变成了最普通的人。
岁月无情，在时代的不断变革中，她一天天改变了原本的容貌、性情，随波逐流成了她最讨厌的模样。
她时常会从柜子里翻出那张珍贵的照片，她站在父亲和母亲中间，虽然年纪小，但是俨然大家闺秀的模样。
岁月渐渐让她面目全非，但她曾经骄傲过、光鲜过。
可惜啊，没有父亲的孩子，注定是要受委屈的，她身上的戾气渐渐取代了曾经的美好。
时间在分秒流逝，她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的一方天空，渐渐觉得后背不那么冷了。
她看见父亲从外面领来了一位老师，老师专门给她一个人上课。
老师和她讲得第一个故事叫《井底之蛙》，好像......好像是出自战国中期思想家庄子所作的《庄子·秋水》。
父亲站在窗外，背着手，看着她。发现她在开小差，父亲也没有责备，而是故意板着脸。
她冲着父亲做了一个鬼脸，私塾老师拿出了戒尺，让她伸出一只小手。
她回头看了看父亲，父亲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师，默默地离开了。
那天，她挨了打，晚上睡觉不搭理父亲，父亲第二天给她做了一盏小兔子灯笼，然后父女俩就和好如初了......”
养老院里面洗衣粉用完了，顾秀芬骑着电瓶车去了村里的商店。
原本想着直接回养老院，心里放心不下母亲，决定路过家门口进去看看。
谁知回到家，连着喊了几声妈，王翠花都没有回应她。
直到走进院子里面，顾秀芬捂着嘴巴，半晌之后才大叫起来：“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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