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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明就出生在震区，和陆元一起。
临时搭建的医院很简陋，以至于，谁也没发现相邻的两个孩子被抱错。
大概是因为他们同样姓陆吧。
可他们的人生却截然不同。
一岁，陆景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学会了走路，他走的磕磕绊绊，平衡感很差，短短的一段路程摔了无数次。
他趴在地上，不哭也不闹，只是冲不远处的父母伸出手。
可那对年轻夫妻吵的很激烈，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吸吸鼻子，自己爬了起来。
两岁，陆景明学会说话，他兴奋的跑去摇晃爸爸的腿，想叫叫他。
男人烦得不行，将嘴里的烟头拿下，在女人的尖叫声中，狠狠按在小孩子的手背上。
于是新一轮的争吵开始。
小小的男孩坐在一边，吹吹自己烫伤的右手，哭得很小声。
三岁，陆景明该上幼儿园了。
他蹲在院子里，拿着树枝在泥地上画画，很专心很专心。
屋子里摔得丁零当啷响。
“陆国强！儿子的学费你究竟弄到哪里去了？！今天你不给我个交代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吵什么吵？我还会赢回来的！”
“……”
屋子里陷入沉默，然后是开门声。
陆景明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清来的人是谁后，指着自己画的画：
“妈妈你看。”
那是两个手牵着手的小人。
陆妈妈眼里含了泪，却不肯掉下来，“妈妈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好呀。”他点头。
四岁，陆景明跟着妈妈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也终于上了幼儿园。
开学第一天，妈妈摸摸他的脑袋，“要听老师话，和同学好好相处。”
“好。”他答应。
可是，根本没有小朋友愿意和陆景明玩。
大家都在做游戏，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旁边，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
老师试图从中调解。
“我们才不要和他一起玩，他的衣服难看死啦！”
陆景明低头拽拽衣襟，脸上有几分无措。
为了离开那个地方送他上学，陆妈妈花光了所有积蓄。
邻居婶婶看他们可怜，把自己儿子小时候的衣裳送给了他们。
灰扑扑的，还不合身。
陆景明低下头，站的更远了些。
妈妈下班来接他放学。
她脸上难掩疲惫，却还是笑着的，“在学校怎么样？有人欺负你吗？”
陆景明牵着她的手，摩挲着上面粗糙的茧子，也跟着笑。
“妈妈，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五岁，陆景明放学时看见了爸爸。
他叼着烟蒂，眯着眼上下打量长高了不少的小男孩，像是打量一件货物。
“看来你妈把你养得很好啊。”
陆景明本能的害怕，抓紧了妈妈的手，可他突然发现，妈妈也在发抖。
从那一天起，陆国强再度闯进他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
陆国强好赌成性，输光了钱就来找陆妈妈，半抢半威胁的拿走她的积蓄。
陆妈妈报一次警他就消停几天，然后变本加厉。
于是陆景明开始搬家。
可每一次搬家，都会被那个人找到。
那是无法摆脱的噩梦。
六岁，仍然在不断的搬家，不断的被找到，然后继续搬家。
七岁，陆国强因为杀人被抓，判了十年。
得知这个消息，陆妈妈抱着陆景明哭了整整一夜。
他们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不用再担心门锁会在回家前被撬开，不用再担心窗户会在深夜被砸烂。
搬完最后一次家，陆景明也转到了新的小学。
妈妈带他去买了新衣服和书包，向来苍白的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她说，“景明啊，要听老师话，和同学好好相处。”
陆景明用力点头，“好。”
上学第一天，他走进教学楼，一个小女孩拦住他，“还记得我吗？以前我们是一个班的。”
陆景明忐忑点头。
“没想到你也转过来了，我带你去教室吧。”小女孩倏地笑了，“你放心，你爸爸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陆景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笨拙的道谢，“谢谢你。”
到了教室，门却是虚掩的，小女孩推推他的背，“快进去啊，有惊喜呢。”
他小心翼翼上前，满怀期待的推开门。
“哗啦——”
一桶水兜头盖脸的浇下，他从里到外湿透。
新买的衣裳和书包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在地上聚起浅浅水泊。
他站在原地，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不明白这次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杀人犯的儿子！”有人大喊着朝他扔来一块橡皮，“咚”地一声砸中额头，生疼。
“陆景明的爸爸杀了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重复着同一句话。
橡皮、尺子、铅笔，雨点一样砸过来。
他踉跄着后退，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带他来的小女孩尖声叫道：
“就是的！我们以前在一个学校，他爸爸的事都传遍了！”
陆景明豁然回头，“你骗我……”
“骗你又怎么样？”小女孩笑容灿烂，红艳艳的嘴一张一合，“杀、人、犯、的、儿、子。”
事情失了控。
陆妈妈接到老师电话赶到学校的时候，陆景明正站在教师办公室里，几个学生家长在旁边对他破口大骂。
她走进去，骂声停止了一刻，然后更加激烈。
陆景明浑身还是湿着的，脸上都是青紫和抓痕，胳膊上还有几个牙印，猩红的血丝凝固在伤口上面，有点吓人。
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正放声大哭，身上同样带着伤。
“陆景明。”陆妈妈轻声喊他。
陆景明慢慢抬头，眼眶一点一点发红。
这一次，他再也没办法和当年一样笑着开口，说：
“妈妈，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了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学校没有过多为难陆景明。
可学校管不了学生之间的流言蜚语。
“杀人犯的儿子”这个代号取代了“陆景明”这个名字。
他从此失去自己的姓名。
但是没关系，他总会习惯的。
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八岁，陆景明没有妈妈了。
陆国强入狱前借了很大一笔赌债，现在他坐牢去了，债主自然而然地找上了他曾经的老婆孩子。
那是一笔天文数字，给她几辈子也不可能还上。
新一轮的噩梦到来。
可她真的，真的很累了。
某一个夜晚，陆景明从噩梦中惊醒，却看见了妈妈。
她坐在床边，温柔抚摸着他的脸，面色纸一样惨白。
“景明啊，和妈妈一起走吧，没了妈妈，你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上平安长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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