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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法门,修到什么样子了?”阴十娘看着顾留白问道。
“我娘和我说过,大唐很多东西都比以前的朝代强,但就修行法门而言,却都是没有个统一的调性,就像是要刻意的突出自己的功法特别似的。越是厉害的功法就将修行阶段分得越仔细,名字也都是花里胡哨。山阴卫的这养龙诀倒还朴素些,分什么小周天、大周天、小通窍、大通窍啊什么的。另外那佛宗的名字就玄乎的很。”
顾留白兴致很高,话比平时多。
他和龙婆一见如故,而且这么说着的时候,他脑海里会浮现出他娘的音容笑貌,还有最常出现的那种鄙视的神情。
他觉着若是他娘还活着,陈屠恐怕要被他娘活活鄙视死。
这么一想他就更高兴了。
“我娘说,好歹不少唐人还延续着先秦时期的习惯,将修行境界划分九品。不管什么法门,就按能打服多少人,真气凝练到什么程度来划分,按先秦时期流传下来的这种说法,一品入门,九品至尊的境界划分来分,那我现在应该到了七品。”
“果然是七品。”阴十娘没有意外的表情,“那你觉得我呢?”
顾留白道:“应该是八品中上。”
阴十娘平静道:“所以按照你娘的说法,九品才是那种真正的万人敌,在那种数万数十万大军交战之中,都能进退自如杀个来回的杀神?”
顾留白笑道:“对,就是那种史书上没几个的杀神,现在长安有些人口里说的什么九品,充其量就是个八品。”
阴十娘心有同感。
现在的世间,就根本不存在九品。
那些后世被当成神一样供奉在庙里的人物,才是真正的至尊。
此时世上,别说在数万大军之中进退自如,便是三千突厥精骑,两百黑甲之中脱身的人都根本没有。
“罗青死得实在是闭不上眼。”顾留白突然想起罗青,忍不住鄙视道:“他那炼气法门真的差劲,六品下的修为,不能再多了。结果你八品中上的修为,跨越两个大境杀他还那么花里胡哨,他死都想不明白。”
“背着大剑师的名头,很麻烦的。”阴十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有些苦恼,“没想到早就瞒不住了。”
顾留白随口道:“怕不是纯粹一剑杀了,特别无聊。”
阴十娘认真点头:“也有这方面原因,龙婆可以练练箭。”
“还真有这方面原因?”顾留白倒是没有料到自己随口一扯居然还扯对了,只是总是在背后射人一箭,而且几乎都不落空,居然只是为了好玩练练箭?
阴十娘道:“罗青这样的人,你一次可以杀多少个?”
摸我的老底?
平时顾留白肯定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但阴十娘眼下答应传他霜剑,这种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种问询摸底的方式太温和了。
遥想当年,郭北溪摸他的底子时,可是提了一根棍子撵着他打了好久,打得他浑身都好像裂开了一样。
于是顾留白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也说不准,如果是一群罗青这样的人把我堵在一间屋子里,我估计最多杀上四五个就要糟,但如果是在这种野外,一群罗青这样的人追着我砍,我估计一百个罗青都要被我杀光。因为我修的这合二为一的炼气法门和罗青他们修的那种法门截然不同,他们的法门追求气力爆发,但不能久战,而我修的法门就是真气爆发力并不算惊人,但气力特别绵长。我现在大概可以几天不吃不喝,连续跑十个时辰也不会说接下来爬都爬不起来。一百个罗青追我,我就跑,他们跑不动了,我就回去追着他们砍。”
也不知是满意他的修为,还是觉得他说得实在好玩,龙婆笑得嘴都合不拢。
阴十娘却是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她自己也做不到连续奔跑十个时辰,若是全力狂奔,估计最多坚持三个时辰就会力竭。
她对山阴卫的养龙诀所知不多,但按照顾留白所述,这养龙诀是皇帝赐给山阴卫的修行法门,那高明必定是高明的,但必定也存在着一些缺陷,至少不能比长安金吾卫的几门功法强。
那如此说来,她娘从狮子国“借阅”的那门佛宗的修行法门,应该惊人的很。
不过旋即她也释然,那样厉害的女子,要用狡诈的手段去借阅一门修行法门,那门修行法门自然是超凡入圣的。
至于将这修行法门给她阅读的僧人也应该不会是蠢人,必定是她的身份和给出的一些条件令人无法拒绝。
阴十娘对顾留白的温和摸底告一段落。
顾留白泪流满面。
和之前的梁风凝还有郭北溪相比,阴十娘这种个性的师长,他希望来一打。
同时他也在心里重新盘算阴山一窝蜂这群人。
阴十娘,看上去高傲孤冷,但实际好说话,性情爽利,应该讨厌废话,大气!但特别好管闲事。
龙婆,身份绝对神秘,她的刀法叫风刀,喜欢热闹,对自己特别和气,好婆婆!那箭法居然是用来玩的。
杜哈哈,背着剑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剑的,就要钱,但是很讲规矩。
乔黄云,易容高手,能变声音,不知道之前卷宗之中记载的,可以模仿很多声音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蓝玉凤,管不住自己的手,但可能跑得很快,顺手牵羊能力应该也很厉害,不然这些厉害的人物都防不住她的偷。喜欢漂亮的衣服,估计还喜欢打扮干干净净的逛街上铺子。
徐七,神出鬼没,估计是隐匿和追踪的高手,不喜欢多人的地方。
高觉,痴呆,但拆装东西很快,记人的能力特别强。
胡老三,是厉害的匠师么?他衣服里面应该是有什么机关或是玄甲,不然射不出那样的弩箭。好管闲事。
陈屠,用刀的,笨笨的,好面子,但估计除了擅长设计机关埋伏之外,还肯定有什么隐藏的手段。
……
冥柏坡天晴了两天之后,雪片又从天空之中欢呼雀跃的飞舞下来。
太史局的观星师预测的很准。
陈屠看着飘落下来的雪片忍不住叹气。
顾留白说的不错,连太史局外派的官员都有这样的手段,长安的有些人物恐怕真的接近神明。
脑袋瓜子这种东西是自己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汇聚天下智慧的说法。
或许是和很多聪明人在一起,自己会变得更聪明?
可为何自己和顾留白在一起,却好像越来越笨,而且很伤自尊?
也不知道这小子和阴十娘还有龙婆到哪了,不知道在作甚。
让他更加兴致不高的是,他的确没有逃脱黑眼疾这种疫病的侵袭,他尿的尿更黄了,而且今早开始,天空阴沉下来的时候,他看东西就开始有点模糊。
太史局的官员的确是有本事的。
毕竟预测失误很容易掉脑袋。
没有真本事是吃不了这行饭的。
这场雪的确比罗青最后看到的那场雪要小很多。
至少不怎么妨碍商队和牧民赶路。
风雪里有豪迈的歌声。
一群牧民赶着牛羊在朝着龙头坎的方向行进。
龙头坎、苦沙营是黑沙瓦周遭的秋季牧场,入冬的时候,会有很多商队到来,在这边交易牲畜、皮草、药材。一些牧民也会希望能够和黑沙瓦的长安官家搭上线,以获得蓄养军马的资格。
能够得到蓄养军马的资格,倒不是说能够得到丰厚的报酬,而是能够得到官家的照拂,自己的牧场和牲畜,也不会被人随意的霸占了。
这边的牧民自古以来都信奉一个朴素但实用的原则,一定要依附于这片区域最大的势力之下,才有可能生存下去。
世代都是如此,对于困苦的环境,他们始终保持着乐观。
长生天降下风雪,但他们即便被冻得满脸乌紫,他们还是敞开胸怀,大声唱着歌颂长生天的歌,仿佛他们自己吹着凛冽的寒风,呼喊出豪迈的声音,就能够保佑他们的族群昌盛,子孙繁衍。
突然之间,他们骑着的马和赶着的那些牛羊都不安的躁动起来。
“那是什么?”
有一团黑色的影迹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雪面上飞快的掠过去了。
“那些是狼?”
有两个牧民忍不住驱马追赶过去,隐约看清楚了之后却变了脸色。
居然是有七八头狼拉着一个瘦猴一样的少年飞快的滑过去了。
那分明就是狼不是狗。
在这片地方能杀点狼的人多了去了,但能让狼老老实实拉东西的人,他们可是从来没见过。
更何况那个少年瘦猴似的,好像一个颠簸都能飞出去了,身上那点肉,喂一头狼都吃不饱吧?
龙头坎不是什么要塞,能够遮风避雪的房屋比冥柏坡也多不了太多,也没城墙之类的防护,只是这边野兽不少,就象征性的围了不少木围栏,可通大马车的道口就竖了一根旗杆当做门户了。
旗杆下有一个什长和两个老军围着一个火堆在烤火,靠北的一头扎了个行军营帐不用来住人,只是用来挡风。
也就是距离这边的两个大集和黑沙瓦的战马交割没几天,否则龙头坎这里压根没有几个边军驻扎,最多就是有些骑军过来转转,顺便找牧民打个牙祭。
七八头狼拉着周驴儿出现的时候,这三个边军也是吓了一跳。
脸上鼻涕和冰渣子冻一起的周驴儿也比较识相,看到这三个边军都快拔刀子了,他便马上呼啸了一声,喊停了拖着他宝贝皮筏子的狼群。
解开了套在这些狼身上的皮绳之后,他飞快的将皮筏子绑好,背在身上,就像是顶着一个大龟壳一样朝着三个边军走了过来。
那七八头狼在他屁股后面跟了几步,朝着三个边军看了几眼之后,就掉转屁股跑远了。
这样的画面让三个见多识广的老边军目瞪口呆。
等到周驴儿到了他们身前,递了一个装着不少铜钱的钱袋过来,他们还没回过神来。
“三位老哥,帮我给许推背带个信呗,说周驴儿找他。”
接过钱袋的什长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有三十来个铜钱,他看着用力揉着自己鼻子的周驴儿,小心翼翼道,“小哥,你这是?”
“十五哥说这玩意比废话强,大家都喜欢,总不能让老哥白跑腿。”周驴儿靠着火堆坐了下来。
这什长倒是不知道周驴儿说的十五哥是谁,但看到对方这么明事理,他也顿时高兴起来,伸脚便踢了一下右边那老军,“去叫人。”
那老军有些疑惑,“许推背是谁?”
“你脑子扎牛粪了,我们那里面姓许的还有谁?别大声说人家诨号,小心许校尉听见了拿鞭子抽我们。”这什长顿时虎了脸又踢了他两脚。
目光再落到周驴儿的身上时,这个什长瞳孔微缩,又发现自己忽略了一样东西。
这个满脸鼻涕的瘦猴一直背着那个皮筏子,就连坐下来的时候没卸下来。
这种像大皮碗一样的皮筏子是个好东西。
就他见过的草海子那边部落的人不仅用来拖东西,还当小船用,上面坐一个人捕鱼没问题。和别的部落打起来的时候,还能竖起来挡箭挡矛用。
但这种皮筏子可不轻,而且周驴儿的这个皮筏子看上去更结实更厚一些。
一般的壮汉背着走也应该很吃力,这满脸鼻涕的瘦猴看上去浑身都没有几两肉,居然背着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正当他忍不住想问问这周驴儿到底什么路数的时候,他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因为肉山一样的许推背来了。
这名什长马上伸了个懒腰,像是蹲久了要活动身体一样,不动声色的远离周驴儿和这个火堆。
许推背的大名是许呈武,长安平康坊人士,黑沙瓦陪戎校尉。
在当年一起入伍厮混的兄弟里面,除了那些运气不好战死的,他是混的最惨的一个,没有之一。
具体怎么个惨法,只要和倒数第二惨的比一下就一目了然了。
倒数第二惨的那个在阳关做昭武副尉,虽然也是个散官,但好歹是正六品下,比他这个九品小散官的待遇好了不知多少。
混成这样,和许推背这个诨名的来源有着直接的关系。
十来年前,他就已经是宁朔折冲府领兵三百的校尉,那时候他浑身腱子肉,又比寻常军士高半个头,如同铁塔一般,杀敌起来又是勇猛,明显有着大好前程。
坏就坏在一次荡寇上。
那一群流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连幼女都祸害了几个,两个头目被他生擒之后,若是直接宰了就好了,但他觉得这两个畜生这样宰了就太过便宜他们了。
于是乎他牵了几头母猪,要那两个畜生给那几头母猪配种。
那两个畜生不举,他还找来歌姬挑逗,然后让部下推着那两个畜生的背给猪配种。
其实这种行为要是放在边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说不定一群长官还要乐呵呵的旁观,但他错就错在让那两个畜生配种的时候游街示众,正巧宁朔又有几个御史台的官员在。
他这行事被认为太过荒谬,被告了上去,原本若是肯卸了军籍,回到长安也不至于落了眼下这苦差事,但他偏生就不服气,拼着挨了军棍削了俸禄也要到边军重新求取功名。
偏偏那几个御史台的官员里有一个平步青云,成了辅佐御史大夫的御史中丞,也不知是那人刻意照拂,还是有人刻意讨好,反正许推背到了边军之后都是越混越差,好事轮不上,背锅的事倒是一样不拉。
许推背硬气了几年之后也终于意气消沉,养了一身肥肉出来,以前铁塔般的汉子变成了一座站起来看不到自己脚尖的肉山。
不过越是积累军功没有希望,他便越是没有什么顾忌,别说是他们这些军士,就连他的那些长官都是能不招惹他尽量不招惹他,就等着他哪一天想通了,花钱去走动一下,滚回长安去养老。
周驴儿和许推背明显不是第一次见面。
看着许推背过来,周驴儿就吸溜着刚刚解冻的鼻涕迎上去了,在许推背明显有些嫌弃的目光注视下,他靠近许推背的耳边说了几句。
许推背马上就大皱眉头,“这么多东西,太难办了,又不是平时,黑沙瓦这么多人盯着。”
周驴儿似是早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嘻嘻一笑,道:“十五哥问你,想不想调去幽州。”
许推背一愣,浑身的肥肉颤了颤,“幽州是我想去就能去?”
周驴儿笑道:“十五哥说只要你想去就能成。”
“那就这么着吧。”许推背也不多话,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我跟你一块走。”周驴儿却不顾他的嫌弃,马上跟了上去,“十五哥说让我去黑沙瓦等着他,我还要帮他找两个人。”
“真是麻烦,离我远点,你要是敢不小心把鼻涕甩我身上,我保证打得你连顾十五都不认识。”许推背咆哮着骂道。
“别这么说,十五哥说我们以后亲近的机会多着呢。”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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