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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存初差人来请向枫晚上去县衙吃饭,说是为他践行,向枫答应了。
傍晚时分,向枫带着闻敏一起到了县衙。应存初一见到闻敏,便惊问是何方女子,向枫只得又说是自己的亲戚。
应存初听了会意的一笑,也没再多问,便把客人请了进去。
酒桌摆在应存初在衙门后的住所里,他只身一人来湖广任职,家眷都在老家浙江仙居,只有一个多年的随从在这里照顾他起居。今晚他也没有请多人来陪,只有那位平日里跟他走得近的主薄在。
宾主坐定后,应存初也没有客套话,直接招呼客人喝酒吃菜。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绕不开的话题肯定是向枫因治赌被免一事。应存初今晚有些激动,一杯接着一杯地干着。
“向老弟,这次因治赌而被上峰免职,你可后悔?”应存初问向枫。
向枫回答道:“没啥后悔的,为官一方,总要做点事。再说这个结局我事先也有所料,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给我罗列了那么多罪名。”
应存初愤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官场就这么回事,你还不晓得?那帮人成天闲得没事干,都不用查实就能信口雌黄乱说一气——那刘知府不也是把我批得一无是处么?!”
“连累了应兄,向枫心里不安。”
应存初手一挥,说道:“向老弟,莫要如此讲,我哪受了什么牵连?再说这治赌惩霸之举都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关——不就是被他刘文本骂了几句么?他畏畏缩缩,胆小如鼠,生怕担点责,做这种人的下属实在窝囊!”
向枫听了一笑。
那刘文本之前在蕲州当知州时官声就一般,他那个不省心的儿子更是让他减分不少,不过应存初敢这样说他顶头上司,也是让人刮目。
“应兄,向枫走了后,县衙还是要跟把总营联手,这治赌的事不能停,上面也没说不准干这个。”
“向老弟,你不在位,这治赌一事,还干得下去么?”应存初干了杯里的酒,“我只信你,信不过别人。听说是个姓柳的什么人代行把总一职吧?别说是代行,就是实授我也信不过他——这年头,想干点事咋那么难呢?尽遇到些个王八羔子人!”
应存初爆了一句粗口,闻敏听得一怔。听向枫先前说过,这应知县是进士及第,看着文弱却没想到还这般豪放。
见到闻敏表情上的变化,应存初笑道:“闻小姐莫要诧异,存初与向兄弟如今是莫逆之交,言语间自然随意些了。”
闻敏浅然一笑道:“早听阿枫哥讲过,说应知县是文士里少有的豪杰之人,果然如此!”
应存初哈哈一笑:“还是向兄弟懂我!”
向枫道:“应兄,你也不要灰心,那柳兴生也是个干将,头脑聪明,他能干事的。”
应存初摇了摇头道:“反正我是不打算再折腾了,除非你不走——别提这事了。你说,你这次被罢,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向枫做了个苦笑的表情,没有搭话。
“按理说,你只是治个赌,是按朝廷律法行事,也在把总营职责之内,既没有中饱私囊,也没闹出命案来,不至于罢免你啊,还真见鬼了!”
向枫分析道:“这事我也没细想,应该还是‘鹿鸣山庄的背景深吧,能做到这点的不是一般人。”
“唉!”应存初重重地叹了口气,“庸者居高堂,能者受欺辱,世道如此!还不如我那谦之兄,身在官场,却能做到闲云野鹤随心所欲,自在得很。”
向枫好奇问道:“谦之是谁?”
应存初道:“丘谦之,就是这黄州麻城人,现个在四川保宁当着知府呢。他倒想得开,到处游山玩水寄情花月,前些日给我来书,说想辞官不做了,你说他洒脱不?”
向枫“哦!”了一声,这等能说放下便放下之人,必定洒脱得很。
应存初接着道:“向老弟,你也莫要气恼,想开点,以你之能,在哪都会出类拔萃。再者说,也就是一小把总,都屈你才了,不当这官也好,正好可以学那范蠡,往后携手佳人归隐江湖。”
闻敏一听,顿时脸上微微一红。
向枫将杯中酒饮尽,叹了口气道:“我哪有那等好命啊!这把总虽小,其实我还真挺在乎的。不是因为做官,而是能有所为,故今日看到文书,心里还有些空落。”
向枫说的是真心话,得知自己被免,还罗列了那么多罪名,心里真的有些不舒服,只是没有当众说出来而已,虽然早有所预料。
闻敏看了向枫一眼,往他碗里夹了一着菜,让他别光顾着喝酒。
应存初看在眼里,说道:“闻小姐真是贴心之人……向老弟,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莫要泄气,要做一粒蒸不烂捶不扁响当当的铜豌豆,只要有为民之志,老弟他日必能遂意。来,不扯这些烦心事了,我等今晚一醉方休。”
向枫说了声好,一桌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从应存初那里回来,向枫洗漱后却没有一点睡意,便一人在院子里静坐。
闻敏端了一杯茶过来,问他晚上喝高没有,向枫摇了摇头。
“我们明早就走?”闻敏坐下来问道。
“嗯。明早就走,我一天也不想在此多呆了。唉!刚来的时候还踌躇满志,没想到都没干满三个月。”
“阿枫哥,人生不满百年,得意只一时,失意也是一时,这点挫折不算什么,莫要气馁。想那苏东坡,一生所受之打击非常人能比,也未见他有过消沉,你不是向来都钦佩他的么?!”
向枫看着闻敏,点了点头:“是啊!小敏你放心,这点打击我还受得了,只是心里有些郁闷,过两天自然就好了的。”
闻敏听了一笑,让他把茶喝了。向枫抿了一口,一股茶香沁入心脾。
大槐树的叶子已经长满,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再过不久便可开花了。洁白的槐花,像一只只并排在一起的小手随风招展,散发出醉人的清香,那时,这小院内外,都应该满是槐花的香味吧。
第二天一大早,向枫和闻敏动身回蕲州。
范志高、舒诚和章松等许多军士都过来送行,胡来也在其中,后来柳兴生也赶过来了,只是神色有些不自然。
向枫没有多说什么,说了几句各自珍重之类的话后便抱拳告别。
下午日头偏西时便到了蕲州。孙承宗在蒙馆没回来,高疙瘩带着铁山在铁匠铺里忙活,见到向枫和闻敏回来了,还以为他俩是回家看望的,一听说是被罢了官,高疙瘩顿时将手里的铁锤一丢,蹲在地上抹起眼泪来了。
向枫上前安慰了几句,把从蕲水给他带的酒拿了出来。
高疙瘩揉着发红的眼睛问道:“阿枫,那你以后咋办?”
向枫答道:“以后再说吧,先在家里休息一下再说。”
高疙瘩道:“要不,你再跟俺一起打铁呗!这铁子也快出师了,你之前又只是学个半路子,如今生意又不错……”
“叔,我不打铁了,我能找到事做的。”
孙承宗散学后回来了,见到向枫和闻敏回来,既兴奋又意外,后来听说向枫被罢官,便问是怎么回事,向枫就将他在蕲水治赌一事前后都讲了。
孙承宗听完后沉思起来,过后道:“前些日,我听说蕲州有人给武昌衙门上了书,说是又提起你违规屯田办学之事,正打算过两天去一趟蕲水,给你提个醒顺便看看你呢!”
孙承宗停顿片刻,接着道:“二哥,看来你查封了那个山庄后,有人当即就在蕲州和蕲水两地唆使他人检举你,不然参将府那边,一下也罗列不出这多罪名来——谁有这么大能耐?”
向枫道:“管他是哪个,反正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孙承宗忽然问道:“二哥,会不会是那朱由樊?”
向枫和闻敏听了都一怔。
向枫寻思着道:“不会是他吧?这跟他也没多大关系呀?难道那‘鹿鸣山庄有他的股份?”
孙承宗道:“不见得只是股份,恐怕整个山庄都是他的。”
闻敏点了点头,说道:“阿枫哥,承宗哥说得有道理,只有朱由樊才有这样的手段,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向枫一时没有说话,想起当晚山庄那个管事在他面前说的狠话,觉得孙承宗和闻敏都说得有道理,这“鹿鸣山庄”的幕后人,极有可能就是朱由樊,或者是荆王。
孙承宗又道:“二哥,这官场沉浮向来正常,人家诬告你,你也可以申辩啊,这天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么?”
向枫不解地问道:“申辩?如何申辩?”
孙承宗道:“我在京城读书的时候,听了很多官员被罢之事。有的官员被罢后不服,就向六部或都察院申辩,也有直接向圣上申辩的。当然,结果是有的申辩成功,有的失败,不过不管怎样,你也可以试一下呀!”
向枫道:“我向哪里申辩?参将那里?命令是他下的,断不会更改。向兵部申辩?人家哪顾得我这个小把总,肯定不会理睬!”
“如何不会理睬?二哥,你是武进士,这蕲水把总之职是兵部直接任命的,严格说来,武昌参将府无权罢免你!”
“三弟,理是这么个理,可你不晓得,军职和文职的管理不太一样。我这个营把总虽说是兵部任命,但武昌参将有直接统兵管辖之权,他提拔不了我,但遇事可以随时罢免,大不了向总兵府报个备,在战时就更不用说了。”
孙承宗“哦!”了一声,一时没有说话。
闻敏这时说道:“阿枫哥,你之前和我说过,去年校试时,曾和当今首辅张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你何不上书给他替自己申辩一番?”
孙承宗听后跳了起来:“真的么?这太好了!二哥,你就直接给张大人上书申辩,越快越好!”
向枫皱着眉头问道:“有用吗?”
孙承宗道:“管他有没有用,你就试一下呗!他还能怪罪你不成?”
向枫想了想,随后点头道:“好吧,那就试一下。”
当夜,向枫铺开纸笔就给张居正写起信来,将他校试考核的情况以及在蕲水开展治赌惩霸之举和受到的处罚都写了出来,信中最后表明他此举不是为了谋官,而是真心想有一个为民做事的平台,以自己微薄之力来为朝廷的新政效力。
第二天一大早,向枫将信送到当地民信局寄了出去,于是就坐等消息了。喜欢客居大明请大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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