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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当时的太初观掌门苍寰子亡妹之女,自幼便被舅父收入门下,悉心教导。
与大大咧咧拳到人倒的蔡平殊不同,罗元容是位十足的淑女,美貌多才,冷若冰霜,江湖便取雅号‘寒冰仙子’。
她头上还有三位响当当的师兄——大师兄武元英豪气干云,武艺超群,最受同门敬重;二师兄王元敬俊秀和气,细致温厚;三师兄裘元峰性烈如火,桀骜不驯。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是苍寰子最小的弟子,也是太初观中最受疼爱的小姑娘。
大师兄武元英抱着酒坛子上万水千山崖时,她常会跟随一旁,因此也结识了尹氏姊妹。
她尤其喜欢善解人意的尹素莲,因为尹素莲早早看出了她的心思,每每设宴,总将她安排在武元英座旁。大师兄是个豪迈之人,最爱与弟兄们饮酒畅谈,他们说的话她大半听不懂,但只要能待在大师兄身旁,她心中便是一万个欢喜。
有时她想,若是将来大师兄不愿与她结为道侣,她就安静的在太初观内做个独身道姑,那样就很好了。
可是,便是这样的愿望,也落空了。
裘元峰面色铁青:“四师妹,你闹够了没有!武刚,武雄,你们也跟着一起胡闹!”后半句他指的是罗元容身后两个中年弟子。
“今日是老祖两百年忌辰,何等庄重的场合,你们居然也敢来胡闹,看来太初观是得清理门户了!”苍穹子阴仄仄道,“师兄看你父母早亡,一再纵容你,可今日你伤人无数,我这做师叔的再不能让你继续胡作非为了。元峰,将这孽徒拿下,生死无妨!”
王元敬忧心忡忡,连连哀求:“师叔,师弟,好歹看在师父的面上,元容是执拗了些,但罪不至死啊!”
裘元峰一挥袖甩开王元敬,傲慢的上前数步:“师妹,看在师父的份上,你束手就擒吧,我绝不伤你。”
罗元容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望向戚云柯:“戚宗主,我能否说几句话。”
戚云柯喟然而叹:“罗女侠,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但我知道,同辈亲友也差不多都知道你的意思。元英兄弟之死,谁人不痛心,可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还是放下罢。”
蔡昭转头:“娘,他们说的什么事。”
宁小枫居然也一脸茫然:“不知道啊,你爹也没提过。”
蔡昭嫌弃脸:“不是说你们同辈人都知道嘛!”
宁小枫歪头想了想:“自打你姑姑那年在六派大比武中拧断了太初观的镇观宝剑,咱们两派就不大对付了,他们门派有什么事落英谷当然不知道了!”
又道,“切,什么了不起的破剑,既然那么宝贝干嘛拿出来比武,还一拧就断,当时你姑姑也傻眼了。这也忒脆了,比萝卜还脆!”
蔡昭大叹:“姑姑也是,弄断了人家的宝剑好歹道个歉嘛。”
“道歉了啊!你姑姑好生诚恳的跟太初观说,早知这宝剑这么嫩,她定然不会使出全力的,她真不是故意的。”宁小枫气愤道。
蔡昭瞪眼——这是道歉?!
常宁浅浅蹙眉:“这么诚恳的道歉都听不进去,那就是太初观不对了。”
“……”樊兴家蔡昭再次无语,宁小枫倒看常宁更顺眼了。
这时,罗元容又道:“法空上人,并非我蓄意在老祖忌辰之日闹事,而是若无诸位同道豪杰在场,我怕这滔天的冤屈无法声张。法空上人,请您看在我过世的舅父面上,允许元容说几句话。”她言称舅父而非师父,显然是不把自己当太初观弟子了。
法空上人沉吟片刻,看向戚云柯等人,劝道:“今日事已至此,与其强压下去,不如索性将话说开了,在老祖灵前将误会解开,不失一桩美事。”
戚云柯正要开口,裘元峰不悦道:“上人这话说的太轻巧了,怎么解开?!这‘暴雨雷霆’乃当年天璇长老的杀人利器,罗云容是如何得到的?十有八|九是勾结了魔教!此其一。其二,殿中这许多兄弟无辜受伤,难道就算了!总之,太初观是定要清理门户的!”
法空上人听了也十分为难。
蔡平春忽然开口:“罗道友是不是勾结魔教我不知,不过这‘暴雨雷霆’的解药,落英谷要多少有多少,大家不必着急。”
“这倒是。”周致臻道,“当年天璇长老仗着‘暴雨雷霆’伤我正道英豪无数,家父也在其中。多亏了蔡长风叔父奋死击杀天璇长老,并将解药抢回落英谷研析,救下不知多少同道的性命。”
一名虬须汉子出列,高声道:“不错,我师父师伯就是落英谷给解的毒,如今还好好在家晒太阳吹牛皮呢!”大风小说
众人俱笑,同时纷纷向蔡平春表示感谢。
蔡昭轻扯母亲的衣裳:“娘,叔祖父就是因为这样,才伤重不治过世的吗?”
“是,但很值得。”宁小枫轻揉女儿的头发,“那个天璇长老最爱制|毒,为了制出天下至阴至毒之物,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的出来。别难过,你叔祖父走的很安心。”
樊兴家轻轻叹息:“……魔教里头到底有多少恶贼啊。”
常宁漠然不动。
宁小枫既然见到女儿无恙,便又吩咐了两句,回去照看蔡小胖了。
这时,法空上人又一次提议:“既然殿内伤者无虞,不如让罗女侠将话说出来,也免去同门憎恶,善莫大焉。再说了,‘暴雨雷霆’的威势当年我等都见识过,这两枚远远不如。要说罗女侠与魔教勾结,还为时尚早。”
后面半句,周致臻听的轻轻点头,他也觉得这两枚‘暴雨雷霆’相比当年所见,威力小了许多。
见自家弟子和儿子无事,宋时俊和杨鹤影自是乐得看戏,尤其是太初观的内斗戏,自备茶水倒贴钱都要看;周致臻与蔡平春是无可不可。
戚云柯四下看了一圈,便道:“罗女侠,你就说罢。”
罗元容将竹筐小心翼翼的交给武刚与武雄,然后走到正殿中央向法空上人深深行礼。
裘元峰狠狠咬唇,忽大声道:“我先说,免得你无端污蔑于我!”不等罗元容开口,他就赶紧说了起来——
“诸位俱知,我大师兄武元英死于二十年前鼎炉山一役,当时众多好汉都是亲眼所见的,谁知我这师妹无论如何就是不肯信,认定了大师兄没死。十几年来反复纠缠,不是逼迫我等去魔教营救,就是一口咬定我害了大师兄!哼,简直荒谬!”
苍穹子重重拍了下轮椅,亦道:“不错!与魔教拼杀,伤亡总是难免,一个个都跟这孽徒似的没完没了,那还不乱了套,总觉得有他在你永无出头之日,所以才弃他于不顾!你想着只要没了大师兄,你就能承继太初观了!”
裘元峰气的浑身发抖:“你,你你满口污蔑,荒谬,荒谬至极!”
周致臻也道:“这就过了。当时裘掌门的修为远不及他二师兄王元敬。不论排序还是武功,元英兄弟之后都该是王师兄承袭掌门之位。罗师妹,你这罪名大了。”
“对!就是这孽障这么冥顽不灵,才害死了她师父!”苍穹子终于回过神,赶紧大叫起来,“当时我人在西北,师兄又病着,乍闻元英惨死,立刻就是一口血啊!这孽障还不依不饶的要大家伙儿去魔教救人!死都死了,救什么啊!”
“那瑶光长老为何要送信给师父!”罗元容大喊。
这话一出,群雄难以置信,连静远师太都上前数步,沉声道:“苍寰子道长嫉恶如仇,绝不可能与魔教媾和,罗施主,说话要当心!”
当年正邪两派早已杀的血流成河,势成水火,谁若有通敌之嫌,立时便成正道之敌。
罗元容颤抖着声音:“鼎炉山之役的第二日,师父收到一封瑶光长老的亲笔飞书。信上说,大师兄没死,那魔头想用大师兄来换开阳长老。师父不敢信,但又盼着大师兄真的没死,于是携信上了九蠡山,找尹老宗主商议。”
“怎么又来一个长老,这样的高手魔教究竟还有几个啊。”蔡昭自言自语。
常宁安慰:“放心,那七个老不死的现在只剩下俩了。”
此时众人的目光转向戚云柯。
戚云柯为难,叹息道:“其实鼎炉山一役之前,魔教的开阳长老已为师父与师叔伯们生擒,当时就关在万水千山崖的地牢中。而那瑶光长老与开阳长老颇有交情,于是……”
杨鹤影失声:“难道苍寰子道长想求尹老宗主用那魔头去换他的爱徒?不会吧。难道尹老宗主答应了?”
“当然不会!”宋时俊大声道,“当年我岳父与他师兄程浩还有师弟王定川并称‘青峰三老’,三人情同手足,威名赫赫。正是为了擒拿开阳魔头,青峰三老三去其二!我岳父伤痛难抑,缠绵病榻数月未愈——这件事法空上人是知道的。”
法空上人口呼佛号:“正是如此。”
殿内众人均想:人家青阙宗用两位大宗师才换来的大魔头,怎么可能舍得拿去换武元英,更何况还不知武元英究竟是生是死。
戚云柯道:“师父与苍寰子前辈是几十年的交情,原本不该婉拒的,可想起程师伯与王师叔惨死,便难以决断。最后,师父决意陪苍寰子前辈一同赴约,若武兄弟真的没死,他们二人便想办法合力拿下瑶光长老,然后救出武兄弟。谁知,谁知……”
“没什么谁知的。”苍穹子道,“这件事果然是假的,从头到尾就是那魔头设的陷阱。我师兄赴约后重伤回来,不久就过世了。好在他与尹老宗主合力,总算击杀了瑶光魔头,也算为武林除一大害了!”
裘元峰补充道:“师父临终前,说的清清楚楚——大师兄死了,以后都不要相信魔教的任何话!四师妹,当时你也在师父病榻前的,你没听见么!”
蔡昭惊疑不定:“难道瑶光长老欺骗了苍寰子前辈?那开阳长老后来呢?”
“这个我知道。”樊兴家难得有机会发挥,“雷师伯说过的,那个开阳长老一听说瑶光长老死了就不顾死活的要逃狱,当夜就被格杀于崖边了。”
蔡昭:“哇,看不出魔教恶徒也有这么深厚的兄弟情义啊。”
常宁眼角斜挑:“……情义的确是情义,兄弟嘛,就不见得了。”
蔡昭没听懂,注意力又被罗元容的话引了过去。
“我听见了。”罗元容平静道,“当时我心中责怪师父,后来才想明白,师傅是为了我,他当时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道,“青阙宗两位师叔伯拿命换来的开阳长老,不可能去换大师兄。师父又命不久矣,以后谁还给我撑腰呢,人走茶凉啊
“师父走后第二日,师叔就代领了掌门之位,再后面是三师兄当了掌门。那些敬重大师兄的惦记大师兄的同门,都慢慢被清出了太初观。”
“现在,已经没人记得他了。”
众人心中俱涌起一股伤感,曾经威风凛凛的正派少年英雄,就这么被遗忘了。
罗元英猛的抬起头:“可是我记得他,我永永远远不会忘记他!”
“你够了吧!”裘元峰怒极,“大师兄是确确实实死了,你还纠缠个没完。你倒是拿出个叫人心服口服的证据来!别扯你那护心镜了,天晓得有没有用!”
“铁证?当然了。”罗元英露出十分凄凉怨毒的笑容,“若无铁板钉钉的证据,我今日怎敢上万水千山崖来。”
众人心头一震。
罗元英回头:“武刚,武雄,……小心点。”
被点名的两人小心翼翼的将那金丝竹筐打开,里面似乎塞了一条柔软的厚厚绒毯;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去,发现绒毯内竟然裹了一个人。
打开绒毯,先露出一颗头,再是肩膀,胸膛,腹部,然后,然后就没有……
没有了??
蔡昭离的远,疑惑的想要伸脖子想看个清楚,猛不丁听见正殿的尹素莲发出一声惊惧之极的惨叫,然后活活晕死过去。
大家终于看清‘这人’的模样。
——他被剜去了双目,割掉了舌头,曾经高耸的鼻梁亦被削平,只留下发出呼吸声的两个洞;四肢斩去,浑身只剩一个躯干;身上更是伤痕累累,光是露在外面的肌肤就能看出割鞭打,割伤,挑经,火燎,炭烫,挖肉……
或者,这已经不能称做一个人了。
殿内众人只闻彼此粗重的喘息。
“这,这是……”杨鹤影声音颤抖的连自己都不敢认。
“元英兄弟!”云篆道人一声大叫,疯了似的扑上去抱住那个‘人’,惨烈大哭道,“元英兄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一声犹如唤醒了梦中人,殿内有不少人见过武元英,纵然相隔二十年,纵然此刻已惨不忍睹,但依稀可辨‘他’的正是当年饮马春水畔的太初观首徒武元英!
“魔教奸贼毫无人性,简直禽兽不如!”宋时俊大吼出声。
连素来温雅的周致臻也咬牙切齿,愤怒至极。
今日蔡昭已经听过很多次众人的喧哗,或欢呼,或嘲弄,或示威,但均无此时的轰然响亮,所有人都尖叫着惋惜着,咒骂着惊呼着,发出轰鸣哗然!
一场比死更可怕的灭顶之灾,落在了这个曾经一呼百应的天之骄子身上。
蔡昭感到腔子深处泛起的一阵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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