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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江湖夜雨十年灯 > 第 127 章 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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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亮,夜兰花谢,只剩下一大丛翠绿的根茎枝叶。

    在众人的围观下,阿姜婆婆流着眼泪领人将整株夜兰连根拔起,然后泼上桐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蔡昭如释重负,心想至少再无人能修炼那邪门的《紫微心经》了

    宋郁之急着找宋秀之问个究竟,蔡昭急着知道父母的安危,慕清晏想请教杨鹤影大掌门一个关于物流方面的小小问题,于是他们旋即向阿姜婆婆等人告辞。

    临行时,慕清晏让蔡昭三人先走,自己三人落后几步。待蔡昭等人走的远些,他从怀中取出所有的金叶子,又命上官浩男和游观月将身上的金锭银票都掏出来,拢在一处后郑重放到阿姜婆婆怀中,态度没有半分轻慢。

    阿姜婆婆抱着一大包金银,布满湿藓的苍老面孔上露出奇特的微笑:“……你看出来了。”

    慕清晏道:“昨夜婆婆拿出的崭新被褥是粗绸做的,此物并非血沼能产出的。我便想,这血沼只是外头的人进不来,又不是里面的人出不去,想来婆婆等人偶尔会走出血沼,与儿孙团聚个三五日吧。”

    阿姜婆婆低头看向怀中的财物,轻轻道:“此地贫瘠凶险,孩子出去时,我们什么也不能给他们准备。他们两手空空的出去安家立业,很是艰难。”

    上官浩男与游观月面面相觑,这才想到这些人并非江湖骄客,只是寻常劳作的百姓。

    慕清晏道:“你别责怪昭昭,她自幼衣食无忧,注意不到这些。何况……”他笑了笑,“何况她就算注意到了,恐怕身上也拿不出几两银子来。”

    蔡昭不拘小节,宋郁之出身豪富,便是樊兴家也来自江南乡野的富庶人家,这三人其实都不怎么通晓庶务与细节。离开青阙宗时,他们想着此行是去有钱有势的广天门,到了后还不吃香喝辣,根本没带多少盘缠。

    阿姜婆婆微笑着摇摇头:“当初小殊姑娘也不是自己发觉的,是我那不懂事的小女儿老偷看她的衣裳钗环,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了。”

    慕清晏道:“不瞒婆婆,这些黄白之物于我教委实不算什么,我说一句区区薄礼,实在不是客气,还请婆婆收下这些

    阿姜婆婆不再推辞,低头行了个礼,“多谢了。”

    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慕清晏俊美如玉的面庞,与记忆中的另一张脸稍稍重合,旋即分开,“你和杨公子,其实你们并不像。”

    她微微出神,“小殊姑娘从小不愁吃穿,是真的没察觉我们的艰难。可我知道杨公子早就看出来了,然而他根本不在意。”

    “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

    离开血沼村落,上官浩男忍不住道:“原来他们缺银子啊,早说嘛,回头我搬几十箱金银过来,包管叫他们在外头大鱼大肉绫罗绸缎……”

    游观月恨恨道:“你住嘴吧,以为就你想到了啊,教主肯定有别的主张。”

    慕清晏一直在想阿姜婆婆说的最后那句话,闻言淡淡一笑:“他们恐怕要走了,以后那座血沼再不会有人住了。”

    上官浩男惊道:“不是说他们离不开这片血沼么?”

    “蔡安宁改造这片血沼时他们年岁还小,我虽不精通药草学问,但经过五十多年的涤清,再坚韧的毒性估计也洗的差不多了。”

    慕清晏负手走在前头,“若我猜的不错,他们几个都是蔡安宁抚养过的孩子。之所以不走,大约是舍不得蔡安宁的埋骨之处,还有蔡安宁移植过来的那株夜兰。”

    游观月了悟:“原来如此,如今那株夜兰既毁,他们就再无牵挂了。唉,早知他们要出去与儿孙团聚,索性问问他们去那儿,将来也好照料一二。”

    慕清晏笑起来:“还是别问了,沾染江湖恩怨是什么好事么。”

    血沼在身后逐渐远去,微风吹拂密林,树叶哗哗作响。

    高大清俊的青年神情洒脱,丝丝长发飘拂,满是清爽畅意。

    “我觉得教主好像有点开心。”游观月咬耳朵。

    上官浩男疑惑:“能离开那憋屈凶险蛇虫鼠蚁的鬼地方我也开心啊!”

    “蠢材!”

    三人很快追上蔡昭等人。

    宋郁之深知慕清晏的心计,不耻下问:“我要找大哥问话,慕教主怎么打算?”

    慕清晏道:“蚀骨天雨是本教之物,总不能随便叫人拿去乱用,我得就此事向杨掌门请教请教了。”

    蔡昭心道,其实她根本没必要跟他俩再上广天门,一来她跟宋秀之又没恩怨,二来蚀骨天雨也不是落英谷的,她现在更想知道自己爹娘的情形。

    “师妹怎么说?”宋郁之问,其余八道目光也炯炯而来。

    “……先找个地方沐浴更衣吧。”蔡昭叹了口气,“然后正经吃顿饱饭,再正经歇一觉,天黑后再上广天门。”——乌漆抹黑的逃跑也容易些。

    樊兴家大喜:“此言甚妙!”

    见众人投来目光,他赶忙补充道,“不知你们有没有察觉,我们六个现在好像在烂肉臭鱼堆里埋了三天三夜啊。”

    饶是宋郁之忧心如焚,也得同意:“师妹说的有理,我们连日赶路兼恶斗,已是疲惫不堪,何况我和师妹身上还带了伤,须得休养些许再行计议。”

    慕清晏无可不可的点了下头。

    一事不烦二主,六人于是又溜回了广天城外那间冷清无人的茶肆。

    细雪依旧洋洋洒洒,茶炉依旧冒着腾腾白气,老掌柜依旧在坐在门口哀叹没有生意,六人索性包下整间茶肆,让老掌柜关门打烊。

    这次付钱的是蔡昭,她拔下一枚虾须金丝镯付了账,古怪的看着慕清晏,“你居然没钱?你不是出门必带一堆金叶子在身上的么。魔教现在这么穷么?”

    游观月喃喃的两眼望天,恨不能立刻去调两车金子来闪瞎小蔡女侠的眼,上官浩男喉头滚动,坚强而悲壮的忍住没说一个字。

    慕清晏微笑:“小蔡女侠付钱的模样,令人见之甚喜,以后小蔡女侠记得一定要多多抢着付钱。”

    蔡小昭一个没绷住,翠眉舒展,笑靥如花:“去你的,甚喜你个头哇,花别人的钱能不‘甚喜’么!既然魔教如今光景不好,我就教慕教主一个生财之道,只消慕教主装作落魄书生去街上摆个字画摊,就凭你的姿色模样……”

    宋郁之重重的咳嗽一声,蔡昭立刻打住,板起脸回客房梳洗去了。

    慕清晏神色不变,眸光生冷:“瞎子都看得出来,她跟着我更快活。”

    宋郁之冷漠道:“这份快活能抵过此生再不能见父母亲长,再不能回落英谷么?慕教主以后不必替我寻找紫玉金葵了,此次指点过后,你我恩怨两清。”

    慕清晏目中冷意森然,直看的一旁的樊兴家毛骨悚然,宋郁之目光毫不避让,最后慕清晏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游观月在肚里暗骂宋郁之个杀千刀的兔崽子,教主离开血沼时刚有了几分人间活泛气,现下又阴恻恻的回来了。

    *

    惨白的雪粉在黑夜中翻飞,慕蔡等六人趁夜摸上广天门,一路行踪隐蔽。然而广天门屋舍上千栋,层层叠叠无数行列,即便宋郁之熟悉地形,也不知驷骐门的人会在哪处。

    黑夜便如一幅巨大的隐身幕布,将一切都盖在下头。

    “要不我们白天再来?”樊兴家提议,“白天他们总要吃饭的,来来往往就能问出驷骐门的人了。这时辰连猫狗都睡下了,咱们总不能一间间屋子摸过去吧。”

    “五师兄你先把气喘匀,敢情上回带人逃命累个半死的不是你。大白天逼问驷骐门掌门,一旦惊动周遭,届时又是一场夺路狂奔。”蔡昭不同意。

    樊兴家嘴唇动了几下,心想以你和慕清晏的‘交情’,若需逃命,那三人必不会袖手旁观,可惜这话不能说出口。

    既然两眼一抹黑,六人便在沿途随机点倒几名巡夜的广天门弟子逼问,虽依旧不知杨鹤影在何处下榻,却得知了另一桩大事——戚云柯携周致臻与法空大师今日刚刚抵达,傍晚时分青阙宗一位李姓师伯也到了,他们白天已与宋家诸位掌事叔伯交涉了一番。

    蔡昭捂着小心肝大是庆幸:“无量寿佛,老祖保佑,幸亏咱们天黑才来,要是白天来岂非刚好撞到师父手里,李师伯居然也来了!”背是……是当年聂恒城死后,我派攻陷你教一处分舵时所获……啊啊啊!”慕清晏五指一紧,他喉间一阵剧痛,险些气上不来。

    “似蚀骨天雨这般威力无匹之物,若二十年前就派送到各处分舵使用,为何江湖上鲜少有人知晓?实话说罢,聂恒城活着的时候,蚀骨天雨从未被送出过幽冥篁道。”慕清晏缓缓道,“杨掌门还是想清楚再答话,免得伤了你我和气。”

    杨鹤影张口结舌,眼珠乱转:“其实,其实这蚀骨天雨乃……”

    慕清晏不等他编话,转头道:“观月,倘若杨掌门不肯老实答话,你先杀了他心爱的如夫人;他再扯一句谎,就拧下他宝贝儿子的脑袋。”

    “遵命!”游观月狞笑着跨前一步。

    沙夫人搂着儿子瑟瑟发抖,哭的梨花带雨:“掌门,夫君,你就说了吧,这里也没外人。天赐可是您唯一的骨血啊,他不能有闪失啊……”

    窗外的樊兴家疑惑:“唯一的骨血?杨姑娘难道不是他女儿么。”

    蔡昭淡淡道:“这话没错,在有些人心中,只有儿子才是骨肉。不过据我娘(跟着蔡平殊)走南闯北所见,往往越是这样的父母,儿子越是废物。”

    杨鹤影再看了一圈四周,屋内除了慕清晏三人外都是自家人,当下一咬牙:“好,我说。蚀骨天雨的确不是从你们分舵中缴获,但我也不知它的来历。数月前一日夜里,一名黑衣人闯入我房中,称他与魔教有大仇,要将意外所得的几坛蚀骨天雨赠我,那人报出一个地名后就遁身而去。”

    “我将信将疑,既怕那是一个陷阱,又盼是真的——多年前我就听过蚀骨天雨的威名,虽说此物甚少现身江湖,但据说威力惊涛骇浪,凡是领教过的人俱是死无全尸,只有当机立断舍弃部分肢体的人方能逃出生天。如今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如何忍得住。”

    “数日后,我便派人去那黑衣人所说的地方,果然掘出了五坛蚀骨天雨。我在门内试过几回,当真是天下第一毒物啊!”

    说到这里,杨鹤影两眼放出贪婪得意的光芒,犹如赌徒手中捏到了一副好牌。

    慕清晏皱眉:“那黑衣人是谁你可知道?”

    杨鹤影道:“嘿,老子也想知道啊!可那黑衣人只出现过一回,来无影去无踪,那夜仓促之际,我满心戒备还来不及,没看清他的身法来历。”

    蔡昭心中暗叹,果然被慕清晏料中了,又是问不出来。

    屋里游观月和上官浩男质疑杨鹤影的答话不尽不实,接着又起哄让杨鹤影发个誓,若此言有假,就断子绝孙云云,杨鹤影气的浑身发抖,大叫士可杀不可辱。

    卓夫人哭着哀求慕清晏:“既然我家老爷已经好好回答了,你们就放过他吧……”

    正当宋郁之不耐烦想要冲进去问自家事时,忽听慕清晏提声道:“好,蚀骨天雨暂且按下不提——杨掌门又是哪里学的炼制尸傀奴呢?”

    窗外三人立刻凝声静气。

    杨鹤影脸色大变,目露凶光:“姓慕的你胡说什么!宋茂之干的破事别想栽到我身上!”

    慕清晏笑道:“宋茂之有没有炼制尸傀奴,我还不清楚么。明人不说暗话,杨掌门你还是照实说吧。”

    游观月十分配合的向杨天赐母子走前一步,立刻引来一阵妇孺惊恐的呼叫,‘老爷爹爹救我’之声不绝于耳。

    杨鹤影心道,别的事认下也还罢了,炼制尸傀奴的罪名却是万万不能认的,“炼制尸傀奴是你们魔教的拿手好戏,我怎会知道,你要问就去问宋茂之罢!”

    慕清晏一挑长眉:“你知道么?你和宋秀之联手做戏时弄错了一件事,聂?词值紫露?昧吨剖???娜嗽绫晃疑绷烁龈删唬??夷艉愠潜旧硎?盅岫袷???J且裕?蚊???豢赡艽幽羰喜恐诳谥形食鋈绾瘟吨剖???!

    杨鹤影心下一颤,犹自嘴硬道:“你在说什么,我全然不知。”

    慕清晏在屋里缓缓走了两步,“若我猜的不错,应当是之前吕逢春被我逼的走投无路时,授意手下人找个隐蔽之所炼制大批尸傀奴好对抗我的围剿。谁知恰巧被你撞见了,你索性连人手带药鼎一股脑儿带回了驷骐门。杨掌门,我说的不错吧?”

    杨鹤影心虚加惊骇,恼羞成怒的大骂道:“魔教栽赃陷害北宸六派又不是新鲜事,什么姓吕姓聂的,我一概不知!”

    “……爹爹,是半年前那件事么?”忽然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少女声音。

    杨小兰脸色苍白:“半年前的一日深夜,爹爹忽然带回来几名陌生的伤者,还将后山的一处偏僻院子都腾空关押他们了。接下来两个月,周遭乡野连连有乡民失踪,传闻是狐妖吃人,闹的人心惶惶。乡亲们走投无路了,来求爹爹查明真相,爹爹嘴里答应了,次日后山那座院子就起了火,将里头的人的烧的干干净净。”

    窗外的樊兴家不明所以,“不是说尸傀奴在七沐山发现的么,怎么驷骐门也有?”

    蔡昭轻声回答:“姓杨的抓到吕逢春的人后,先关进驷骐门,拿附近村落的乡民试了一番。后来他察觉情形不妙,便将炼制尸傀奴的场子搬去了七沐山。”

    樊兴家恍然大悟,宋郁之手掌捏紧,瞳仁中放出激烈的光芒。

    杨鹤影被女儿揭穿,当即举起身旁沉重的圈椅重重砸了过去,破口大骂:“孽畜胡说什么!看老子宰了你!”

    卓夫人也连连拉扯女儿:“兰儿莫要胡说,这样会叫别人误会你爹爹的……”

    “娘,你还不明白么!”杨小兰扶住母亲的肩膀,双目含泪,“倘若尸傀奴真的是爹爹炼的,那外祖父和舅舅舅母,还有表弟表妹他们,又是谁杀的!”

    卓夫人摇摇欲坠,强笑着试图说服女儿:“你这孩子胡思乱想什么呢,你爹爹怎会做那等事?断断不会的!你不要听信外人胡扯,误会了你爹爹!”

    “你个小贱人!”杨鹤影大怒,上前就要去抓女儿。大风小说

    慕清晏一个闪身,拦在他身前笑道:“杨掌门稍安勿躁。”

    杨鹤影怒吼一声,?的一声拔出佩剑,‘太阳善首’,‘太阴于天’,‘朔望蚀日’连绵不绝的一套九曜神剑施展下来,犹如疾风骤雨般透不过起来。

    慕清晏以青云纵轻巧闪躲数回后,看准了其中破绽,一脚踢中杨鹤影的膝盖,再劈手捏住杨鹤影的长剑,啪啦一声将长剑从中折断,向前一送,断刃直抵杨鹤影颈部脉动之处。

    卓夫人与沙夫人同时惊呼,哀求慕清晏手下留情。

    杨鹤影单膝跪倒在地,感觉锋利的刃口似在自己颈间微微拉动,吓的面无人色。

    “杨掌门,我教的手段你是清楚的,既然我问到你跟前了,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了,杨掌门又何必抵赖呢?”慕清晏缓缓道。

    杨鹤影绷紧腮帮子,恨声道:“……既然你们都查清楚了,又何必还来问我!”言下之意便是认了。

    卓夫人险险晕倒,杨小兰泣泪控诉:“爹爹,真是你杀害了外祖父一家?!你怎能做这种无行无良之事……”

    听到这里,宋郁之再不能忍耐,啪的一声跳窗而入,蔡昭无奈,只好拖着不情不愿的樊兴家也跳进屋内。见这三人出现,驷骐门众人再是一惊,尤其是杨鹤影,想到自己适才的丑态与默认之言被他们尽收眼底,心中顿生杀机。

    慕清晏笑了下,收回抵住杨鹤影咽喉的断刃,退后一步,背手而站。

    “杨鹤影你个厚颜无耻丧心病狂的老匹夫!”宋郁之上前一步,沉声道,“我们宋家与你无冤无仇,你却无端构陷我兄长,最后更将他害死,此仇不共戴天!”

    杨鹤影阴阴一笑:“你老子自恃广天门财雄势大,从不将驷骐门放在眼里,更几次三番羞辱我。我忍气吞声了半辈子,终于有机会瞧他诸子纷争,家破人亡,哈哈哈哈……”

    宋郁之心中一沉:“整件事中,宋秀之参与了多少?”

    “你说呢?”杨鹤影眼中闪着恶毒得意的光芒,“你这位大哥端的是真人不露相,连我都看走了眼……”

    宋郁之正要再问,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窗外幽幽飘来——“三弟想要知道详细情形,问我便是,何必为难杨叔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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