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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连里正也如此贫穷，可见这里的人，到底是穷到了什么程度。
秦歆蹙眉看了那碗茶叶梗子水一眼，若有所思。
她身边的亲兵见状，小声劝秦歆：“大小姐，这茶水不能喝。”
秦歆是个娇生惯养的。秦志将她捧在掌心上，宠都来不及。就连往年武夷山上送来的大红袍，秦歆都要挑嘴。这种茶叶梗子，哪儿是她能接受的货色。
亲兵自以为声音很小，实际上，却还是传到了一旁里正的耳朵里。
里正听着，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对了。
秦歆看了里正一眼，微微一笑：“无所谓的。咱们是在外头行军打仗，不是为了享受来的，没有那么多讲究。”
说罢，将茶水一饮而尽。
看见她喝了茶水，里正的脸色才稍稍好转。
里正咳嗽了一声，问道：“秦将军又是为了推广您那种子的事来的？”
“是。”秦歆笑笑，点头又摇头，“但也不是。”
和她在外头被问及的时候，答案如出一辙。
“哦。”里正却明白了，一双苍老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秦歆，“看来将军这次来到鄙村，除了推广种子之外，还有别的目的！”
秦歆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吹捧几句：“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丈的眼光，果然很犀利。”
“秦将军过奖了。”里正抚摸着胡子，微微眯起眼睛。“我还是那句话。推广种子的事情，我不能轻易答应。但秦将军若是不嫌弃，可以和老朽在这里多说几句。”
他的态度，多少有些松动了。
说话间，媳妇兰娘挪着步子走过来，低头给秦歆续了一杯茶。
秦歆微微低头，不经意间发现兰娘竟然裹了一双小脚，不由意外地挑了挑眉。
小脚可不是说裹就能裹的。裹了小脚，就意味着行动不便，意味着这个人从此以后，甚至没有办法单独下地干活，却也意味着这个女子难以行动，贞洁有所保障。
因此，尽管镐京那边对裹脚深恶痛绝，先帝也下过好几次旨意，明确禁绝裹脚这件事，可民间的裹脚之风却还是屡禁不绝。
秦歆转过头，仔细打量了兰娘几眼。
兰娘很少接触外人，讷讷地低下头去。
里正咳嗽了一声，不解道：“不知秦将军为何要一直盯着我这儿媳妇看啊？”
幸亏秦歆是个女人。如果秦歆是个男子，这会儿，里正就要大发脾气了。
秦歆收回视线，微微一笑：“老丈，恕我直言。您这媳妇，看上去可是大户人家的出身呐。”
“原来将军也看出来了。”里正哈哈一笑，点头道，“兰娘这丫头的命，当真是苦得紧。她原本是生在咱们这十里八村最有钱的大户家里，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约莫十年前，北狄人南下打草谷，将兰娘一家老少良贱，通通杀了个干净。兰娘的母亲死前，将兰娘藏在了地窖里。也幸亏是这样，她才活下了一条命。后来，我家小子就把兰娘给娶回来了。嘿，要不是这样，兰娘一个孤零零的女人，没有田产，已经活不下来了。”
秦歆听得皱眉，忍不住看向兰娘。
兰娘听得眼眶一红，低头擦了擦眼泪，看上去很是感伤。
秦歆收回视线，有些感慨：“这人的命数，当真是难说。一个好好的大户之家，就这样被南下劫掠的北狄人给毁了。”
“谁说不是呢。那群北狄人，真真的都是畜生！”里正义愤填膺地点点头，忽然又喜笑颜开，“好在今年，北狄人是不会南下进犯咱们大衍王朝了。”
秦歆一怔：“哦？此话怎讲？”
“哎，将军，这件事你们怎能不知道。”里正不解地看秦歆，“听说北狄人连夜往后撤了一百多里啊。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们已经怕了咱们的军队吗？”
秦歆听得更惊讶了。
北狄人撤退的消息，就连军营里，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按理说，这外头的村落，更应该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才对。可为什么这个里正，却能如此言之凿凿，还说得那么准确呢？
秦歆和身边的亲兵对视一眼，沉声问里正：“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这话还用得着有人告诉吗？咱们整个村子都知道了。”里正扭过头去，指了指兰娘，“就连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儿媳妇，也都知道这件事了啊。”
秦歆听得脸色变了变。
她抿了抿唇，站起身来，将亲兵拉出门外。
亲兵不解地跟了过去：“大小姐？”
“我问你。”秦歆深呼吸了片刻，皱着眉头道，“咱们的兵营里，可曾有人把这件事告诉过外人？”
“大小姐……”亲兵惊愕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秦歆是在怀疑他们当中有人嘴巴不严，忍不住叫起了屈，“大小姐，咱们秦家军的军纪向来森严，这一点，您是知道的。就连您喜欢吃什么、用什么这样的事情，未经您和大帅许可，都不可能流到外头去。更何况是北狄军情这种要事？”
“我知道。”秦歆看亲兵有点急了，连忙安抚，“我没说你们军纪不好。”
“嗯。”亲兵用力点头，“咱们秦家军的人，个个都是好汉子！”
秦歆随意安抚了亲兵几句，心下却越发沉重。
如果当真不是秦家军的人，将这件事泄露出去的。
那就说明，将这件事告诉这里村民的人，另有其人。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将北狄的军情，告诉村民。
等等。莫非……
秦歆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转过头去，急匆匆地冲进了房间里。
里正正在喝茶，没想到秦歆会冲进来，一下子就被呛住了，脸色涨得通红：“咳咳！”
“公公，您没事吧？”
兰娘赶紧过去，帮里正捶背。
里正边咳嗽边摇头，有点恼怒地看着秦歆。
“程里正。”秦歆没心情去管里正，沉声说，“你们要赶紧做好准备，连夜从这里撤离才行！”
“秦将军，你？”程里正好不容易缓过这口气来，面色变得阴沉，“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让我们离开这里？”
“因为……”
秦歆欲言又止。
她想了想，咬牙走到里正耳边，低声道：“这话我只跟你说，希望程里正你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北狄人，很可能就要打过来了。”
“你说什么？”
程里正愕然。
他瞪着一双昏花的老眼，盯着秦歆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秦歆被他笑得一愣：“你笑什么？”
“女娃娃将军，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老头子了。”程里正边笑边摇头，笑容里却没有多少欢悦，眼里也满是愠怒，“你是不是在拿我老头子当傻子耍呢？这北狄人已经退了一百多里，怎么会忽然就大举进犯回来。往年他们撤退，可从来都没回来过！”
“往年是往年，现在是现在。”秦歆蹙眉，“程里正，你不妨想想。以前北狄人撤退，都是在春末夏初，草原上变得水草丰美的时候。可是今年，他们却在初春就撤退了。这个撤退的时间，原本就很不同寻常！”
这些事情，程里正就不知道了。
程里正咽了咽唾沫，强辩：“现在可是农忙的时候。咱们要是撤了，谁来照顾庄稼？”
“农忙？我知道农忙很重要，可再重要，它能比得上性命重要吗？”秦歆被气笑了，“没了庄稼，今年大不了扎紧腰带过。加上今天这场雨，今年的收成也不会太坏！可要是人没了，就别谈什么以后了！”
里正张口结舌了片刻，有些恼羞成怒。
良久，程里正狠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了，女将军，你不要说了！总之，我们是绝对不会搬离村子的。你请回吧！”
说着，程里正气呼呼地一挥袖子，扭头回了里间。
兰娘充满歉意地看了秦歆一眼，冲她点点头，回了另一间房里。
正堂的房间里，连一个人都没了。
亲兵看得气愤，忍不住凑在秦歆耳边嘀咕：“大小姐，这群人也太过分了。良言不劝该死的鬼，咱回去吧。”
秦歆听得皱眉，对亲兵的话有些不赞同。
可是，她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法子来。
无奈之下，秦歆只能起身离开。
走出村子的时候，那群村民还在他们身后欢呼着。
秦歆听得心情沉重了许多，回兵营的路上，一直都默不作声。
回到营里，秦歆立刻去见了秦志一趟，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秦志听得诧异。听见程里正的反应，又忍不住皱起眉毛。
秦歆说完这件事，心情仍然郁郁。
秦志看出她情绪不好，安慰道：“歆儿，你不用太担心那些村民。为父会派出几个人，让他们去劝说他们，让他们趁早去避难的。”
是啊，秦志自然是会这样做的。
可那些村民们，会听他的意见吗？
秦歆勉强笑了笑：“好，父亲，我知道了。”
“嗯。”秦志点了点头，又正色问，“你对北狄的事情，是怎么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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