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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敏凤到仁明殿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姑侄俩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话，不觉聊起了现在京城议论得最多的事。
继金国太子之后，金国公主也到京城来了。
“怎么没听说？”
尹氏手里的绣绷绷着一块极好的正红软绸，上头是绣了一半的鱼戏莲花，金色的鱼儿翠绿的莲，那是她亲手为三姐儿绣的肚兜，很快就要完工了。
她专心致志，头也没抬，“听说那个金国公主也是大妃嫡女，骄傲得不得了，也不知道金国把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派来做使臣做什么？”
尹敏凤一抬眼，秀眉蹙起。
尹氏顿了一会儿，鬼使神差抬起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是家中父亲有话让我转告姑母。”
尹敏凤见她毫无警惕性，只好把该说的说了，“父亲说女子做使臣不成体统，何况那是个尊贵的公主？自古以来派公主出使只有一个理由，姑母要上上心才好。”
尹氏一愣。
“你父亲的意思是，这个公主是来和亲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度，尹敏凤吓了一跳，便见她手中的绣花针戳破了指头，哎呦一声。
“姑母没事吧？你先别着急。”
尹敏凤忙拿了帕子给她把指头包上，“这只是父亲自己的猜想，不一定是真的。只是……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姑母还是留心得好。”
尹氏顾不得手指被戳破的疼，只是苦笑。
“先前来了一个贤妃，是陈家嫡出，陈皇后的亲侄女儿，也是高贵得不得了。要不是我和楚国长公主和解了，她贤妃也无心权欲，只怕我这后位都保不住了。”
她叹了一口气，“如今又来一个金国公主……她除了想做陛下的妃子还能是什么？我的大哥儿还是小孩子根本不能成婚，又没有别的年轻王爷，她一个嫡公主总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只为嫁一个宗室旁支的子弟吧？”
算来算去，金国公主来和亲只可能给宋煦仁做妃子。
尹氏担心不已，不自觉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
这张脸是她精心养护着的，春日用新鲜的玫瑰花拧成汁子练成玫瑰露，每日早晚都要用露小心地擦一遍脸。
夏日要用清晨荷叶上最洁净的露珠烧水洗面，秋日用最昂贵的羊脂膏油，冬日更要寻觅满京城最好的敷脸香粉，每日都不能偷懒……
可她摸得出来，这张脸已经衰老了。
她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侄女尹敏凤，尹敏凤生得和她年轻时有些像，花容月貌，容长脸儿显得清秀又温柔。
她年轻时皮肉也是这么紧致的，仿佛一掐就能出水，现在生了两个孩子俨然人老珠黄，站在年轻的贤妃陈绾烟身边倒像上一辈人。
更别提跟那十来岁的金国公主站在一起了。
尹氏打了个冷颤，不敢想象这画面。
“姑母……”
尹敏凤低低唤了她一声，有些懊悔把这话告诉她。
说不定那金国公主不是来和亲的，她这么一提醒尹氏，反而让尹氏多添了烦恼，得不偿失。
就在这时，侍女从殿外进来禀告，“皇后娘娘，贤妃和其余几个嫔妃来请安了。”
“今日十五是请安的日子，你先去屏风后头避一避吧。”
尹氏让尹敏凤退避，自己收拾了情绪深吸一口气，“让她们进来吧。”
殿外，三五个嫔妃依次走进来，最前头的是陈绾烟。
宋煦仁的后宫人不多，除了尹氏和陈绾烟之外，剩下三瓜两枣都没什么存在感，不过是充数的，有宋煦仁做皇子时的通房妾室，还有宫女里选出来的一个。
位分都低得不像话。
因此众人进殿之后，尹氏只和陈绾烟寒暄了两句，剩下的人她一囫囵就带过了。
众人都看出来了，皇后今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谁惹她了？
一时间，几双怯生生的眼睛都投向陈绾烟，陈绾烟淡淡回视，一脸坦然。
她可什么都没做。
眼见尹氏情绪不高，几个嫔妃请了安就找由头告辞了，陈绾烟落在最后，并没有直接离开。
“皇后看着情绪不高，是碰到什么难处了么？”
她忽然开口，尹氏听得一愣。
她跟陈绾烟之间现在勉强算是和睦，但交情也没好到可以说心事的地步吧？
陈绾烟忽然这么问，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
看得出来她神色犹疑，陈绾烟却落落大方地一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大家同在后宫，虽不是亲生姊妹却是要一辈子一起在宫里度过的，自然应该互帮互助。”
“若皇后疑心我有什么阴谋，只当我没问。若你想清楚了觉得有我能帮上忙的，不妨派侍女来找我。”
说罢从容起身，便朝殿外走去。
尹氏有些着急，不知道该不该拦住她，忽见内室屏风后头探出尹敏凤的脑袋，急切地给她使眼色。
“贤妃，等等！”
尹氏终于下定决心喊了一声，正朝外走的陈绾烟回头，略显疑惑地看着她。
“请贤妃回来说话。”
尹氏指了指座位，侍女连忙换了一盏新茶上来。
陈绾烟回来坐定，尹氏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金国公主到京城来的事，贤妃可曾听说？”
“清词奉命接待金国使臣，所以这事我多少听了一耳朵。”
陈绾烟点点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见尹氏眼中有不安之色，她已明白了七八分。
“皇后是担心，这位金国公主会入陛下的后宫？”
“……正是。”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陈绾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说什么。
尹氏急道：“你就不担心么？这位金国公主出身高贵，而且更加年轻，比你年轻了四五岁。”
陈绾烟摇摇头，“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金国若真的提出让公主和亲嫁进宫来，日后两国之间名位怎么算？若金国想以公主夫婿的礼待陛下，岂不是让咱们大周低了金国一等？”
尹氏整个愣在那里。
她在说什么啊？
这都哪跟哪，完全不是一码事。
尹氏下意识看向内室屏风后头，之间屏风后毫无动静，就像没有尹敏凤这个人一样，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还是跟自己一样听愣了。
她索性说得更明白一些，“我是说，这位金国公主尊贵又年轻，万一陛下喜欢她，那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地么？”
“皇后这话说得不对。”
陈绾烟轻轻摇头，“且不说和国家荣辱相比，咱们后宫女子一己荣宠微如草芥，不足挂齿。你身为皇后应该把心思放在国家社稷上，而不是只关心自己的利益。”
“就算有朝一日，陛下真的喜欢金国公主独宠她一人，你是皇后，只要做好一个国母该做的事谁能动摇你的地位呢？”
一番话说得尹氏面红耳热。
她被陈绾烟这样的年轻嫔妃教训了一顿，本该生气的，可不知为什么，她越想越觉得陈绾烟的话句句在理。
她心服口服，竟找不到发怒的理由。
“贤妃娘娘恕罪。”
屏风后头的尹敏凤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
她先朝陈绾烟福身一礼，又朝尹氏赔罪，“姑母莫怪，我本不该出来的。只是方才在内室听见贤妃娘娘说的极有道理，忍不住想出来说句话。贤妃娘娘宽和贤达一定不会外传，姑母放心。”
尹氏看了陈绾烟一眼，她神色淡然，要不是穿着嫔妃的服制，只怕看起来更像个闲云野鹤的道姑——
她自然不屑把尹氏姑侄这点无礼举动外传。
尹敏凤这才道：“贤妃娘娘方才说的十分有道理，想来姑母也听懂了。可眼下的问题是，不管是为了大周社稷还是为了后宫的利益，咱们都得先弄清楚这个金国公主是不是来和亲的。”
“贤妃娘娘，您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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