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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一块厚重的阴云缓缓移动,直到彻底遮住了那轮艳阳,大地便瞬间被一层阴霾遮盖住,给人间平添了一抹沉重的气息。
丞相府,原本端了把椅子坐在院落晒太阳的老人,缓缓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景象,叹了口气,“唉,老天爷又要乱发脾气喽,真是顽皮啊。”
洒向地面的阴影追着老人的身影,老人端起藤椅看向某处,口中喃喃道:“又要流血喽,可惜啊可惜,都说你袁山涣是个聪明人,可为何就偏偏在此时看不透?呵呵呵……忠义难两全,古人诚不欺我李甫啊!是我李甫自欺欺人了,有赌就有胜负,这一局是老夫输喽,本以为你袁尚书会舍不得这一身官服,又或者会选择在此时来报答我的知遇之恩,没想到你最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袁山涣啊袁山涣,你倒是让我输的不怎么服气啊……”
老人便往屋子里走边摇头叹道:“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了一颗好棋子沦为了废子……”
有人为了贞洁名烈豁出性命,有人为了一介知己万死不辞,有人因为自己儿子不成器而与之决裂,还有人将身上的官服视之若命,谁能想到恰巧四样都占的袁山涣袁大人,最终会为了自己那个视为毕生耻辱的儿子,而彻底舍弃所有?
一声惊雷,
突然炸响!
袁抚愣愣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带兵前来的紫袍老人,瞧着老人的架势是要与太子殿下来一场硬碰硬。
袁抚是打死也不敢相信,这个将毕生名声视作珍宝的清贵尚书,真的会为了他这个不肖子孙,而背上千古骂名与当朝太子兵戈相见,行如此大不讳之事。
君为臣纲,是封建王朝雷打不动的一条铁律,更何况是食了二十多年君禄的一朝尚书,现在竟然会为了一个不争气的逆子,而抛去早已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儒家道伦。
这对于袁抚来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宁愿相信自己这个不相往来的父亲,是带兵前来亲手处决自己的。
“爹……?”
袁山涣没有理会儿子,而是直径地走朝赵牧走去。
赵牧饶有兴趣地放下刀,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意外,“袁尚书这般大张旗鼓的,是准备?”
按大周律,只有亲王太子或者封得爵位的人才有资格私养府兵,但赵牧深知袁山涣的脾气,是不可能敢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的,因此只有一个可能,这些府兵是从别处借来的,或者是袁山涣正是在旁人的煽动下,才带兵前来太府寺救人。
袁山涣并没有让府兵进入太府寺,而是将院外围得个水泄不通,这位尚书大人在赵牧身前缓缓停步,行了一个君臣之礼,面无表情缓缓道:“袁某,是来救人的!”
称袁某,而非职称,足以说明今日袁山涣的决心,是决意宁愿舍去管帽不要,也要从赵牧手中救下这位大司农。
赵牧哦了一声,反问道:“救人?救你儿子?”
袁山涣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平静道:“没错,救我儿子。”
袁抚满脸震惊的望向自己的父亲,袁山涣对外从来不承认袁抚是自己的儿子,见面也是,从来都是以袁司农,或者袁大人相称,至于“儿子”这个称呼,袁抚好像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过了。
他猛然站起身,冲着袁山涣大吼道:“袁山涣,老子不需要你假惺惺的来装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老子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在你拿着钱财去羞辱那一家人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你还是回去好好的做你的尚书大人吧!”
袁山涣并没有理会儿子的叫喊,还是一脸平静的看着赵牧,恭敬道:“太子殿下,今日可否放过小儿一命?”
赵牧双手持刀驻地,眼睛微眯,瞥向袁山涣讥讽道:“我要是不呢?”
袁山涣面不改色,不急不缓道:“今日袁某前来太府寺已经是做好了万全之策,五个时辰内不会有任何外援能进得来这太府寺,而下官也借调了三千府兵正在院外伺机而动,这院子内就算是一直鸟也不可能活着飞出去,殿下所带的这一百大理寺执事虽然个个武艺高强,却也不可能是三千人的对手,更何况下官所调借的这三千人也绝不是吃干饭的。”
赵牧心头一震,发现自己还是算漏了,不用猜,这三千人马都是赵志山那个家伙借给他的,想要以此借袁山涣的手来除掉他。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袁山涣竟然真敢对太子下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原本按照赵牧的猜想,袁山涣是绝不可能会因为救袁抚而对自己撕破脸皮,因为刺杀太子足以诛九族,到时候不仅是袁抚,就连袁山涣整个一家老小都难逃一死!
所以,赵牧赌的是袁山涣会以归附自己,篡改春闱任职名单来换取自己儿子的一线生机。
但是此时,赵牧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袁山涣根本就不是来救袁抚的!
他是借此机会,前来杀掉自己,以此来报答李甫的知遇之恩。
也就是说,李甫此时就是将袁山涣当做一枚弃子,用来换取自己的性命。
赵牧心中冷笑连连,舍掉这颗弃子,确实值得啊!
赵牧冷笑一声,“袁大人是在威胁我?”
袁山涣微微摇头,“殿下要怎么认为是殿下的事,袁某今日只有一个目的。”他指向袁抚,“那就是带他走!”
赵牧叹了口气,微笑道:“袁大人你就不用再演戏了,明眼人一眼就瞧出了你的把戏,你根本就不是来救袁抚的,你是想借此机会除掉本宫,因为你知道就算今日,本宫答应放过袁抚,日后也难消心中的这口恶气,一定会找机会报复你的,毕竟逼宫仍然是大罪,足够你掉脑袋的了,本宫眼下只疑惑一件事……”
赵牧重新坐回了藤椅,双手手指交叉放于刀柄之上,随后再将下巴搁置在手背,接着道:“本宫好奇李甫究竟给了你什么承诺,值得你犯如此大的险?他能有那般通天的本事,让你杀了本宫之后还能保你全家无事,不受朝廷追究?”
伴随着雷声过后,就是狂风吹过,院内的那颗芭蕉树在风中疯狂摇曳,如风中残烛。
大风吹掉了袁抚的发髻,他的一头长发也跟着随风乱舞起来,将那张有些病态的脸庞吹的更加苍白。
他不傻,通过赵牧的一番疑问终于明白了袁山涣的动机。
袁抚颓坐在地,自嘲一笑,抬头望着风雨欲来的灰色天空,凄然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啊,袁山涣啊袁山涣,你好狠的心呐,竟然连娘亲也不放过!想要让我们一家人都给你陪葬,成全你所谓的‘忠’我竟然有些佩服起你来了,竟然能够将心练到如此狠厉的地步!不愧是你啊……”
一颗雨轻飘飘的打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脸上,他伸手摸了摸雨渍,放在了嘴中尝了尝。
苦的,咸的。
湿润气候的雷雨,又怎会甜呢?
像是解脱了一般,袁抚重新躺在地上,哈哈大笑道:“也罢也罢!下了地狱还是一家人,真是说不清的孽缘啊!我不怪任何人,只怪命运不公,让我生在了这个家庭,让我娘亲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呵呵……这也许就是生活在这个世道的人的命吧!”
袁山涣迟疑了一下,紫色的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艰难前行,朝着袁抚的方向步履蹒跚的一步步移动,嘴中边道:“我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下官今日前来就只为带回袁抚一件事。”
赵牧眉头微微皱起,看着迈着艰难的步子朝袁抚缓缓移动的尚书大人,开始疑惑起来,看样子不像是作假,的确是想救下这个被他视作耻辱的独子。
但若是他执意要救袁抚,那么这个局就只能是死局。
因为不管怎样,只要他不是将全家生死置之度外,来找赵牧拼个鱼死网破的话,就是必死之局。
就算今日袁抚被救走,赵牧也绝不会放过他二人,要是赵牧死,面临的也只会是满门抄斩。
因此放在袁山涣面前的,只有舍弃全家,与赵牧两败俱伤这一条路。
但他此时,却执意要救袁抚?
这就很不合理。
除非李甫真的能够保全他们一家。
赵牧笑着摇了摇头,他并不认为李甫的权势已经达到了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步,公然杀死一个本朝太子,还能够让被指示者平安无事。
袁抚望着那个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老人,并不关心,哪怕那个身影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好像马上就要倒下,也与自己无关。
袁山涣皱着眉头,喝道:“袁抚,辞掉官职跟我回去,能保一条命,爹这个岁数活够了,但你还年轻,就算是以后没什么卵出息,也好过枉死在这里,传出去我袁家也不好听!”
袁抚双手枕在脑后,一脸洒然模样,“袁大人,您赶快收起你那一套吧,我看着膈应,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演戏,您不嫌丢人我都嫌!怎么着还要儿子跪在这里哭着陪您演一场?来一场父子生死离别的戏,劝您不要为了一个废物而搭上自己的性命?然后您含泪答应再一挥手大义灭亲杀了儿子,再一挥手杀掉太子,来一个忠义双全?”
袁山涣几乎是怒吼着开口:“你这个竖子给我住嘴!事到如今还看不清形势吗?你要清楚我为的不是自己,更不是为了你这个废物,我为的是袁家能够有个后,不至于在我袁山涣手中断子绝孙!!!”
“这个时候还想着给袁家留后呢!省省吧,您本就没有脸面再下去面见列祖列宗了!您今日这般做法,是对得住李甫的报答之恩了,但你要搞清楚你食的是谁的君禄,真正应该报答的是谁?你对得起皇上吗?对得起大周王朝吗?我虽然胡作非为,无恶不作那是因为我的良心早就在七年前丢了,可是您呢?您不是整日将君子挂在嘴边吗?整日用那些仁义道德,君臣之礼来教导儿子吗?可最后您才是那个最大的叛徒!”
雨来了。
渐渐越下越大。
狂风将雨水吹的西斜,打在脸上令人刺痛不已。
雨水打湿了袁抚的全身,泪水夹杂着雨水,他终于忍不住嘶哑着嗓音,大吼道:“哈哈哈哈!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仁义礼智信到最后你一个都捞不着!还会害的全家跟着你陪葬!你就是个比我还要畜生的东西!”
“你放肆!”一道刺耳声响传来。
片刻后,袁抚的脸上赫然显现了一道鲜红的巴掌印。
袁抚捂着脸,眼神冷淡的望着几乎气愤到了顶点的袁山涣,满脸的无所谓。
一巴掌算什么?
这么多年的冷眼与无情都受过来了,还在乎这一巴掌?
不远处的赵牧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哟哟哟,二位,现在可不是煽情的时候,本宫可没工夫听你们在这里讲些家长里短。”
虽然吃不准袁山涣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但事已至此,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条路。
赵牧看了看周围,要想杀出去基本上不可能,若是江翎儿在自己身边的话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江翎儿刚好有任务被外派,由此可见袁焕山为了今日,是煞费苦心策划已久啊。
很快,赵牧又想到一个法子。
若是劫持袁山涣?
赵牧摇了摇头很快否决了这个决定,一个连自己全家性命都不在乎的人,还会在乎别人劫持他么?
难道真的就没有活路了吗?
赵牧在心中暗自盘算着。
此时,袁山涣开口了:“殿下,今日可否放犬子一条生路?”
这位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大人转过身,面向赵牧笑着开口问道。
赵牧摊了摊手,坦白道:“本宫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可以十分明确的告诉你,就算今日,本宫在大势之下答应了你,放袁抚走,但时候本宫是绝不会咽下这口气的,照样会找你袁山涣的麻烦……说直白一点,今日,本宫不死,日后你定然没有活路!”
袁山涣微微挺直身子,说了一句令袁抚与赵牧都十分惊讶的话。
只见这位尚书大人,缓缓摘下了头顶的纱帽,望着赵牧笑问道:“若是下官今日前来,是想与犬子一命换一命呢?”
说完袁山涣将手中的那顶分量相当重的乌纱帽丢进了风雨中。
那枚无数人拼了命都想得到的乌黑的官帽在地面微微弹了两下,溅起少许水花,随后就这么静静的躺在泥泞里,惹人嫌弃。
摘下乌纱帽的袁山涣洒然一笑,接着道:“殿下此次不正是想针对下官吗?殿下想要在朝中各个空缺的官位之中安插上自己的人,就必须要过下官这一关,今日下官就遂了殿下的愿,自愿脱去乌纱帽领死,只为换得我儿的一线生机,殿下……可好?”
赵牧微微愣神,打死他也没想到袁山涣会突然来这一出。
袁抚更是瞳孔猛缩,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老爹。
这绝不是自己那个自私无情,只为自己官帽子着想的老爹所能干出来的事情。
记得在九岁那年,那个时候袁抚还是那个众星捧月的神童,在一次宴会上袁山涣就曾让儿子在众多好友面前秀一秀才情,没成想只不过是在背诵典著之时,出了一点小差错,让袁山涣觉得在众好友面前损了面子,回家之后立即换了一副令人害怕的面孔,将袁抚扒光后掉在房梁之上用马鞭抽的全身是血。
任凭袁抚的娘亲如何哭着恳求袁山涣都无济于事,还大骂娘亲妇人之仁。
打的昏厥过去之后,还罚袁抚两天没有吃饭,最后还是娘亲的软磨硬泡之下,才改口将袁抚放下来送去医治。
从那天起,袁抚对自己的父亲就只有恐惧。
直到后来袁抚遇到了那个邻家小女,那个彻底改变他一生的女人……
见袁焕山不像是开玩笑,袁抚立即从地面猛然站起,抬起满是泥泞的手指向前者怒吼道:“袁焕山,你这是做什么?若是觉得之前亏欠了我,想要趁此来弥补就完全大可不必了!要是真想为袁家留个后,就自己再去生一个,老子没什么本事,生出来的龟孙更不会有什么出息,你就不要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了!”
雨由小变大,袁抚的嗓音艰难的在雨中穿梭着,落到袁焕山的耳朵里,就只有细弱蚊蝇的大小了。
“殿下没有理由拒绝的,这样对于您来说是唯一的完全之策,否则今日……殿下便走不出这个大门!”
袁山涣冲赵牧再行一礼,追问道:“殿下……以为然?”
赵牧脸色阴晴不定,确实如袁山涣所说,眼下对于自己最好的完全之法就是答应袁山涣的要求,一命换一命,否则,若是这个老家伙狗急跳墙自己今日恐怕真就要栽在这里了。
再者,自己本就是冲着袁山涣来的,所以面对他的这个要求赵牧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还可以说,袁山涣此举正中赵牧下怀。
赵牧犹豫了片刻,注视着眼前的这个老人,缓缓点了点头。
“不可!”袁抚大喝一声。
袁山涣转过头,看不清表情,他声若游丝喃喃道:“这些年……为父亏欠你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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