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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进门时没有细瞧，现在秦时背光而坐，看不清脸色，只露出那双眼睛。云暮来缓缓抱拳：“秦公子见好。”
秦时看向他时却反手潦潦：“见好。是你找我？”
“怎么这么问……”
云暮来原本就奇怪，闻神引怎么带了他过来，这和之前商量的并不一致。现在听到这问话，他突然一拍额头，恍然道：“是了是了，我竟然忘了，闻兄行事少与人合作，这样冒昧上门，你肯定该不信的。”
闻神引眉梢一动，为这言语感动。他原以为自己要废些唇舌，解释领秦时到这里的原因，却不想云暮来如此知他信他。
秦时正首，平平无奇的相貌，眼角覆着一层白。他反道一声：“噢？听闻你乃是神隐公子的好友，我却是不知道你身份。今天这事蹊跷，倘若断魂岛要处置这事，虽然日久，也能办得，怎么偏要假手于我？
明人不说暗话，神隐公子我信，但我不信你。你这人好像突然出现，我半点消息都寻不得，让我如何信你？怕只怕，你心算着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吧？”
看来闻神引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他，云暮来心里想着，口上道：“你信神隐，神隐信我，你却不信我？”
他明白既然自己被秦时发现，就必须要取得秦时的信任，他才是完成这件事的关键人物，如果对方有一丁点的留手，也可能功亏一篑。手上不自觉展扇收合，合扇再展。
那解毒丹的药效奇快，喂下不过数息，第五已然转醒。脑子清明的刹那，就知道自己糟了算计，难道是那块糕点？
不好，少爷！
右手在腰间悄然一摸，匕首已经拿住，那柄时常挂在衣裳上的配剑被他舍弃，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这一切说来缓慢，其实只在瞬间，他睁眼一扫，‘小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噎在了嘴边。
现在屋里的情况与他想象大不同。那十有八九是黑手的女子已经不见，新出现的两个男子，一人不识，另一个却是那闻神引。而他家少爷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危险，就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他。
秦时和云暮来都没有去看第五，只有闻神引瞥过一眼，摇了摇头。
半晌过后，云暮来一敲手心，突然喜道：“哎呀，久不来人间，我竟然忘了！我其实有一身份，不知能否得你信任？”
秦时问：“什么身份？”
第五和闻神引同时皱眉，尤其第五，他不知前事，但见闻神引在此，以为云暮来又要将身份如实以告，正阻拦不及时，却听云暮来道：“无我山上无我宗，无我宗内无我人，无我人本无我性，无我人间白发难。”
他正身拱手，对着秦时似谦却傲道：“无我宗绝迹百年，不知可还有人记得。——在下云来，无我宗宗主，不知能否担得起你的信任？”
“无我宗？”秦时一时缄口。
看云来如此得意，想来这无我宗应该十分出名，然而江湖势力如过江之鲫，他竟然从没听说过这一宗，又不好直说，只得望向闻神引。
闻神引也在思度，总觉得这一宗三字非常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眼瞧着这两人满脸茫然，本来故作淡然的云暮来再端不起架子，失声叫道：“不是吧……你们竟然真不知道？崇慧年间，蜀地疫气肆意，万户鬼歌，无我宗横空出世，解民救灾，凭一身侠义行走江湖二十多年，你们竟然没听人提起过？”
在此三人都是摇头。崇慧乃是前朝年号，还在天狩之前，至今百年之久，一个出世不过二十载的宗派，他们哪里记得？
云暮来郁闷之后，是难得的失意，捞着桌上的凉茶要往嘴里灌，被闻神引拦下。
只听他迟疑开口：“你这一说，我好像有些印象了。小时候习医，我不听话，将花花草草随意糟蹋，岛主气急了揍我，边揍边说‘医门中人怎能随意轻贱性命，花草是命，畜类是命，顽石也是命！你不重命，也别要命吧！’
他色极狠厉，三两下之后，又感觉打亦无意，丧气地挥手让我离开。我那时候不懂，跌跌撞撞跑了，听到他在背后轻叹‘百岁灵首，千年灵木，万年不得灵石，都道自大，不如无我……’”
闻神引皱眉，“后来我曾问起，岛主只道‘天下有一宗，其主自称‘无我人’，白眼人间却一片赤诚。也唯有那宗，将世上万物都看作一类。’想来岛主所说的，就是你这无我宗？”
他迟疑相问，却不料云暮来闻言之后，竟然安坐下来。沉默片刻，云暮来道：“一片赤诚，我没想过还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露出这样恍惚的神色。闻神引刚要开口，却见云暮来猛又抬头，瞪大眼去问秦时：“那你现在是相信我啦？”
秦时瞧他瞪圆了眼睛，转瞬之间就换了神情，刚才惆怅的模样仿佛不曾出现，心中暗道他没心没肺。
不过虽然不信云来，但有神隐公子作保，他走这一遭，其实只是来确认一遍是否会有意外，双方的协议，实际暗地里已经达成。
这些都不用告知云来，他只道：“如果要找展昊的老巢，即便此地我大，也还需要时间。”
云暮来吃惊道：“找什么老巢？你没去过展府？”
秦时眉头一皱，只以为云暮来又在说俏皮话，不想惯着他这脾气，却被闻神引打断：“不找，你当爷爷是神仙？靠算命来得他制药的地方？”
云暮来反问：“为什么要找他制药的地方？”
“你不打算将展昊连根拔起？”闻神引终于也皱眉。
“不打算……他的势力与我何干？”见二人隐隐黑脸，云暮来忙道：“我不打算，秦兄打算，那就不是我要想的事了。
我原意是，只需将展昊控制住，但他如今有了防范，而我又武力低微，断魂岛若是招外人来至，即便并不招惹当地势力，当地势力——例如秦公子——恐怕也会先和展昊联手迎敌，之后再处理‘内事’吧？”
不论如何，外地势力插手，必将先迎来本土帮众的当头一击，这才是云暮来不敢莽撞的原因。
秦时适时的沉默亦是表达出他默认，云暮来转头对闻神引笑道：“我就说猛虎扑食之际，怎容猎人在侧，你偏偏不信我。”
“将他拿下，后续也要查他，如果出手不当，很可能无法全盘控制，为何本末倒置？”秦时还是不懂。
“于你是本末倒置，于我是顺理成章。”
原本懒得解释，但看这三人纠缠，倒是不得不说了。云暮来从闻神引手中拿回茶杯，就着凉茶喝一口。
“长话短说，云来家中有人染了逍遥散，被家主觉察其中蹊跷，命人详查，顺藤摸瓜之下，才知道这逍遥散大害。
我云家家主??拢?且?掖?泶耸拢?鹚俨钊说菪鸥?遥?徊⒋?凑饽缓罄习宓南?ⅰ５昧詈螅?抑坏媒酉拢?紫缺惴帕思钢焕鲜蠼?垢??儆氲谖宕颖咴荡γ?矗?鞠胱爬镉ν夂希?幌氲骄谷挥錾衔判帧！
说到这里，云暮来看向闻神引，“当初在展府门口遭了无妄之灾，我本以为是哪处露了马脚，被展昊警告，后才知道原来是闻兄打草惊蛇。至此，展昊有了防备，我的老鼠再派不上用场。”
“我原计划是，既然得了药方，就偷摸从展府的内部瓦解，一举拿下制药贩药的途径。然而闻兄的到来，使得展昊警醒，我只能放弃，转又将主意打到秦公子头上，望借你本土之势压垮展昊。
不过这主意嘛，一来，我和你不相熟，你肯定不信我；二来，若是等你信我之后再动手，时间又太长。所以再见闻兄后，我换了这第三个主意。”
云暮来大笑，“神隐公子出面果然比我好使，瞧，你这就来了！
秦公子只需先将展府控制住，我得找些东西，找到之后立即启程，秦公子再圈住展昊，慢慢吞掉他的身家，如此，你我他三得，怎样？”
“你找什么？”秦时问。
“一些证明自己猜想的东西。”云暮来只是笑，秦时也不再执意相问，转口提起另一件事：“滇地并非我一家独大，为何独独选我？”
“这……”
云暮来迟疑，“其实，我并不希望逍遥散再出现。”
话一出口，就见秦时眉头蹙起。云暮来仿佛没有发觉秦时的异色，只笑道：“但我心里却明白，这不可能。”
“我收到家中消息，长安有人朝这里伸手了。家主来信说，已经将他们截停，但最多五日，这件事就再也兜不住。我云家不能插手在这当中，如果真要来，滇地震荡，不明真相的本土势力必定群起而攻之。
再说这逍遥散，目前除了长安之外，尚且没几人知晓，要是因此捅漏，或将药方落到那些渣滓手中，后果更坏。人心不足蛇吞象，与其到时滥行，不如先控制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手上。”
云暮来略微停顿，方道：“我选你，你是官家之后，嫉恶如仇。虽然外界传言你不辨善恶，但我看过，自你入江湖以来，从不主动挑人是非，属下虽然鱼龙混杂，但皆是外围势力。
我如果没猜错，秦公子应该另有人手。不过此事无碍，我信你。我只有一个嘱托，逍遥散只作奇兵，不可泛滥！”
他这是要将逍遥散的贩制权，全数交托于秦时手中！
这样的信任，却教秦时哑然，说不出内心的滋味。
他家曾遭逢巨难，后来虽然逃脱，全家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如此，导致他性情大变，叛离朝廷，入江湖后遇到的败类，尽遭他辣手。人人都说他是阴晴不定，现在却有人坦言道信他。而那人所求的，正合他所想，心意竟似相通。
百般复杂滋味袭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面上却半点情绪都不显，只道：“先这样吧。择日动手。”说完竟然推门而出，客留主退了。
第五被这不规矩坏了心情，云暮来却无所谓。不过秦时刚走，方才一直闭口不言的闻神引却提剑站了起来。
他慢腾腾绕着云暮来走了三圈，再反绕三圈，绕得第五皱起眉头，他才不明不白问道：“云来，你究竟长了几颗心？”
这话没头没脑，云暮来却明白他在问什么。
他之前对闻神引所做的说辞，是要防范展昊这外族势力，面对秦时说的，却是担忧逍遥散的外泄。如此对待不同之人，所说内容截然不同，自然会招人怀疑。
云暮来掩下苦笑，抱拳承诺道：“只此一颗！”
闻神引一笑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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