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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岭南的其余云家亲卫去了哪里？受云暮来之令，此来岭南，除了要去开通驿线，还另有重任，是要摸清和廖忠昌来往的人的名单。
这本来不该由云家卫行动，但宋右手下的人大半都送入江湖，刘寄奴的人多商贾，地位底下，很难打入这种上层渠道。只有云家卫，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兵士，能从战场活下来，不谈杂七杂八的手艺，至少保命是一流。
其中最特殊的就是忍冬这一队，全是兵痞里的顶尖人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才将人撒出去十来天，已经有好几个摸到了廖侯府中。
在他有意安排下，小队的加速替换遮掩了云家人手减少的事实，就连小六也不曾察觉云家卫的动向，这个百里司卫来到岭南师不过十天，却有如此毒辣的眼力。
沉默转瞬即逝，一群人心怀各异，却都是灵活狡猾的人物，忍冬赶在廖忠昌质问之前开口，“罗大人好眼力，云家亲卫除去设立快驿外，另有五十个人进入岭南。”
他低下头，“我家公爷立军令状要借粮三千万石，来到岭南却发现当地的粮食被人征去，这其中蹊跷，云家卫必须查清楚。”
“那你查到了？”廖忠昌的表情透出玩味。
“下官小人之心，廖侯莫怪。”忍冬告罪。
“不对！”罗江兵冷道：“我观察整整十日，从不见有人来回禀你，骁勇善战的云家将，岂会十天了，连这区区征粮背后的隐秘都查不到？他们必定是被其他事情牵绊。忍冬，你是云国公的人，但百里司下没有机密，你不要糊弄！”
原来他没有掌控云家卫的行踪，也难怪，这里就他一个人，不够掌控局面。
……不对，这样大的事怎么会只派一个人来？忍冬看着罗江兵的目光一闪。
对方很可能确实查到了云家亲卫消失，却没有拿到他们的行踪，但如果他不知道云家卫的去向，为什么如此确认他们不是在找粮？
百里司为白图而来，如此穷追不舍，难道以为云家也与此事有关？
再看廖忠昌，打见面观察到现在，此人相貌行事虽然与老国公不同，但他们身上都有同样的气质。那是不容人欺骗的蛮横。
不能骗他，骗了他，云家在岭南道寸步难行。
咬着牙，忍冬终于抱拳道：“还望廖侯莫怪，云家卫确实另有要务在身。——与白图犯禁有关！”
罗江兵质问道：“皇上从来没有把白图一事告诉过安国公，你们是从哪里得知？你云家倒是好长的手……”
廖忠昌不管罗江兵如何说，只问道：“你们偷看了我上的折子？”这是天大的僭越，乱臣贼子可称之。忍冬不敢受，连忙道：“云家绝无！”
廖忠昌已经有了切实的杀意，忍冬顶着杀气迅速解释：“百里司知道，我家国公爷曾经去过滇地，就是在滇地，我们发现了白图边境的兵力异常。之前已经派了商队前往查探，但是商队累赘，至今收到的消息也片面，这次岭南借粮，正是查探的良机！所以云家亲卫来此，彻查！”
“云家小子来过滇地？”廖忠昌倒是真不知道这事。
罗江兵点头确认，“这是机密。”他转过头，“云国公既然早知道白图异常，为什么不见他上报？”
“军机岂可儿戏？我等前来正是为了查探其中的详情，却不知道廖侯与皇上早有了安排。”
“云家的人在哪里？”廖忠昌问。
忍冬小声道：“部分在野，部分在边境，部分在……廖侯府中。”
廖忠昌一愣之后，突然大笑起来，“我府中？哈哈，好，好！云天南有一个好儿子！罗江兵，此人满口谎话，我们被他骗了！他家主子根本就确认白图有事要发，此来或许也确实要打探其中虚实，但最重要的，他们是来查老子的底！”
廖忠昌狠狠一巴掌，几乎将忍冬拍的头晕眼花。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看着你小子，我就知道云天南的儿子是什么脾性！怪哉，怪哉，狼窝里养出一只狐崽子！回书云家的狐崽子，老子为大乾流血流汗的时候，他还没出生！不过，这样的谨慎很重要，当年他老子要有他这样的谨慎，也不会受伤，早早地去休。”
说着说着又阴沉下来，“告诉他，老子至少还能信任十年，十年内我必死，我的儿子，我的孙子，该怎么办怎么办，不用给与相信！”
刘祈雪一惊，忍冬却是心思斗转。廖忠昌在岭南数十年，不可能不被当地同化。但皇帝对他信任非常，他必然是付出了代价来取得这种信任。
联姻！世家里最擅长的联姻，是拉近两个门户的最简单办法。
廖忠昌天生俊俏，岭南道小国林立，他行事如此霸道，却没有受当地人群起而攻，与他府中三十八个妻妾不无关系。他借这最脆弱却最快速的方式，拉拢和抗衡当地势力，其实危机四伏，所以，皇帝才是他最后的靠山。
他如今说这样的话，就代表他很清楚，自己府中的人并非一条心。
不管这群人在想什么，廖忠昌心情变坏，人就更显冷硬，也不管罗江兵所在百里司乃是皇帝最趁手的利器，径直命令道：“边境处我驻了暗兵，今晚启程，我们过去。但人不宜多，岭南师就留在海峡征粮，刘祈雪军权下沉至副将。云家的人，百里司其余人，给老子收回来，有用！”
忍冬和刘祈雪齐齐听令：“是！”
比这二人慢了一拍的罗江兵缓缓皱眉，他不习惯受旁人差使久矣，但此情此景，他不得不低头，“就听廖侯安排。”
至于杨安君和小六道戒等人，被大家齐齐略了去。
——————
出了长安三百里，有一条河，在雨水不算丰沛的夏日，就是这条河滋润着两岸的田地，高家庄的人叫它小龙河。
小龙河干涸了。烈日炎炎大半月，河床莫名下沉，下游的小龙潭水位开始变浅。高家庄的人求神拜佛，还请了官府的作匠查探，依旧无法挽回小龙河日益减少的水量。
后来天降大雪，水面结冰，小龙潭里的水位终于稳定下来。但村长说雪一旦化开，水还会继续减少，这是河里的大蛟在化龙。
化龙需要游水，化龙成功之日就是小龙河干涸之期。
这比官府的作匠说什么地底河改道要可信得多，村民们心慌意乱，纷纷跪求大蛟留情。高家庄不能失去小龙河，如果小龙河干涸，他们需要每日去遥远的别庄打水，土地又要怎么办呢。
缺粮的冬日，高家庄村民为了供奉大蛟，节衣缩食省出祭品，投入小龙潭。
香喷喷的祭品在凿出的冰窟窿里，连旋也没打一个，迅速沉下去。村长见此，面色阴沉，“大蛟不肯受供，只要化龙就有神位，它不肯舍弃神位！”
面对神容哀戚的村民，村长一双满是浊泥的大手在冰面拍了拍，得失之间纠结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请天师，摆祭案！”
与高家庄共用小龙河的还有另外几个庄子，村长们聚在一起，将收来的财帛交给高村长。
和小龙河隔着好几座山的西边，就是别庄，别庄倚靠护城河，又临近长安城，比高家庄这片要富裕一些。别庄外有个道观，承着这方圆百里的香火。
无法，大乾道教式微，长安城中的寺庙香火鼎盛，而城外这承接百里香火的道观，却连屋顶都是用茅草搭建。观里有个矮道士，从来不教人上供，整日整日在外闲逛，偶尔替附近庄子里的人看看病，解解灾，倒也赢来不少香火与信任。
高村长带着人上门去请，矮道士很好说话，道观门一拉，就随他们走出去。
翻几座山也走了整整一日，到达高家庄时，天已经擦黑。村民们孝敬矮道士，特意准备了饭食请他先用，道士却摆摆手，说趁着天阴去小龙潭看看。
乌漆抹黑的小龙潭结了冰，又没有月色，村民们不知道矮道士要瞧什么。但矮道士绕着小龙潭走了整整一圈，大家挺着胆子也跟了整整一圈，回到高家庄时，只见面色阴沉的矮道士叹出一口气。
庚子年十月二十三，天瘟，独火，鬼哭，财离，几近诸事不宜。
但天道好生，死境当中留一生门。接连雪日少了月色的笼罩，使得小龙潭里的大蛟无法吸收月灵，修为停滞，才生出怨气。
眉心悬着深刻竖纹的矮道人被迎进高家庄，掐指间迅速断定——
诸事不宜，是天忌，但有时宜！
子时，宜祭祀，祈福，酬神，订盟。
高村长家名叫弟来的大女，年方十八，被高村长含着泪从屋里叫出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抹着泪的母亲哭闹着扒住她，然后几个平日被她唤作叔伯的人迅速上前，他们的媳妇拉开了她的娘亲，而她却被他们绑了起来。
宜祭祀。
被投入冰冷的小龙潭时，大女尚在迷茫。但寒冷的潭水裹住了她，拖着她的身子迅速下沉。透过朦胧的潭水，她看到潭边正在挥舞木剑的道士。
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那双还未完工的小弟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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