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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太平间的门口，看着上面那三个泛着奇异绿光的字，我的手心开始冒冷汗。
“怕了？”莫君生回过身来看我：“如果怕了，就闭上眼睛，我带你进去。等适应了，你就会发现，太平间其实是世上最适合独处的地方。当然，偶尔带着自己的老婆进去，感觉也会特别新鲜。”
“虽然你说的很感性，但我听着怎么那么怵的慌。”
“又不是第一次来，怵什么？”莫君生稍稍用力，将我的手握的越发紧了：“该不会是又想到了徐明兰吧？”
徐明兰，一个我几乎已经快要忘记的名字，被莫君生这么一提，许多不开心的记忆又涌了出来。我摇摇头，说了句：“此时此刻，你能不提她吗？”
说话间，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推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男人应该是刚刚咽气的，脸庞消瘦，脸色苍白。许是车轮声惊动了里面的人，太平间从里头打开了。一个约莫三十多岁，戴着眼镜，表情十分木然的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刚死的？家属呢？”
“先搁里头吧，家属还在联系，估摸着一会儿就能来。”
“一会儿？”眼镜男看着两名白大褂。
“这位病人可是位有钱的主儿，有钱到生病住院期间，老婆孩子都跟购物逛街似的来看一眼就回去。照顾病人的事情不是交给了保姆，就是交给了护工。就连用药交费这种事情，都让公司里头一个负责财务的姑娘来。啧啧，真是有钱人的世界，咱们这些穷人都看不懂的世界。”
“张永强，四十二岁。”眼镜男核实着对方的身份：“癌症。”
“肺癌，送到医院的时候都已经是晚期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反正也活不长了，住哪儿都是住，干脆就来咱们医院，说是把余下的钱都留给自己的老婆孩子。听着像是好男人对不对？你看吧，这前脚刚咽气，后脚就得热闹。”
“就是就是。听说这个张永强是做包工头出身的，很早就结婚生子了。这在老家生的儿子女儿，都成年了。因为嘴巴甜，会办事儿，活儿也干的利索，得到当时老板的喜欢，就把自己的闺女介绍给了他。这张永强也是个善于把握机会的人，当即就跟老家的那个离婚，娶了老板的女儿，婚后又生了两个女儿。事业做大之后，就跟一些男人一样开始花花，在外头包了不止一个情人，据说还有两三个私生子。
这张永强死的时候，没立什么医嘱，按照咱们国家现行的法律法规，子女都是拥有继承权的。所以你就等着看吧，你这一亩三分地，很快就会变成菜市场。三个女人都能撑开一场戏，更何况，这张永强可不止三个女人。”
两个穿大褂的医生说的摇头晃脑，我却只看到那个站在医生后面同样脸色苍白的男人。
“人死为大，别人的家事，还是留给别人自己处理吧。”
“也是。”两个白大褂相互看了一眼，对着张永强的遗体道：“抱歉抱歉，咱们也是觉得你家里的事情挺愁人的，随便说两句，没有别的意思。”
说完，将运送遗体的车交给了眼镜男，转身离开了。
我见张永强的鬼魂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就把目光从他的身上收了回来。
“莫先生，莫太太是吧？”眼镜男看着我们：“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你们叫我广坤就行。”
“您好，我是丁宁，这是我的老公莫君生。”
“知道，顾警官打电话说过了。”眼镜男推着遗体：“你们跟我进来吧。太平间不像医院别的地方，没什么规矩。”
到底是大医院，太平间打理的也十分干净，就是冰冷的空气中除了一些消毒水的味道之外，还夹杂着一些血液的味道。
“作为一个常年都要跟尸体打交道的人，我很喜欢你刚刚说的那句。人死为大。不管这些人生前如何，死了就是死了，一了百了。爱也好，恨也好，都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清零。放不下的反而是这些还活着的人。”
“广坤大哥是不是也经历了很多的事情？”
“常年累月的守在这个地方，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别人的事情，我自己倒是没有经历什么。”广坤说着，打开一个冷柜，将张永强的遗体放了进去。张永强的鬼魂就站在那个冷柜旁边，一脸迷迷糊糊的样子。
我拽了拽莫君生，小声的问了句：“人死之后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的？”
“你以为民间的七日还魂是随便说说的。”
莫君生轻拍了一下我的手，我看着广坤挤出一抹浅浅地笑容来。
“听顾警官说你们是为了今天高架桥上发生的那场车祸来的。要找谁，说吧。”广坤说着，瞄了一眼我的大肚子：“你老婆怀着孕，在这种地方待的时间长了不好。”
“我们想找一位男士，送来的时候应该是跟一个孩子在一起的。两个人是父子，车祸前都待在一辆本田小汽车里，压得比较厉害。”
“你直接说压得比较厉害就行了。这人送来的时候都是乱七八糟的，既没有对应的身份证明，也没有编号，更不会按照是不是一家人分类。不过，我应该知道你们说的是谁。”
广坤说着，拉开了两个并排的冰柜。在其中的一具冰柜中，我们见到了那个被压扁的小男孩儿。因为见过这个孩子的鬼魂，知道他活着的时候有多可爱，所以在看到他被压扁的模样时，眼泪吧嗒吧嗒的就掉了下来。
孩子的遗体已经被简单的清理过，但被严重压变形的上本身还是有些血肉模糊。
我伸出手，颤巍巍的在孩子冰冷的腿上摸了一下，然后心里念着：“阿姨已经找到你爸爸了，如果你在的话，出来见一见阿姨好不好？”
才刚刚念完，就听见广坤冷漠地说了句：“冷柜里凉，最好不好摸。”
待我将手撤出来之后，广坤一下子将冰柜又给合上了。
男人的遗体保存的相对较好，从脸型来看，与他的孩子倒是有八分的相似。
正看着，莫君生突然从背后将我给抱住了。我一愣，跟着听到了风声，很细微的那种，接着是一个孩子无助的嘤嘤的哭声。
“是他来了吗？”
我轻轻地问莫君生，莫君生点了点头，目光却看向站在一旁的广坤。
广坤表情木然，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些异常。
我转过身，看到小男孩儿站在那里，嘴里不停的叫着：“爸爸！爸爸！”
我忍不住在太平间里扫了一圈，问莫君生：“他爸爸呢？为什么没有见到他爸爸？”
“人死后，往往都只记得自己最牵挂的人。”
“你的意思是……”
“还记得我在高架桥上跟你说的话吗？目击者说，在那辆车里还有一名孕妇。”
“孩子牵挂的是他的爸爸，他爸爸牵挂的却是自己后来又娶的妻子和未曾出生的那个孩子。难怪这孩子的怨气会那么大。先是被自己的后妈抛弃，紧跟着又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遗忘。”
我挣扎了一下，甩开了莫君生，朝着小男孩儿的鬼魂走了过去。
走了两步，突然被广坤给拦了下来。
我疑惑地看着他，突然明白，他也是能够看见鬼的。
“广坤大哥？”
“你们是为他来的吧？”
“你也能看见？”
“在这种地方待得时间长了，视力也会变得跟一般人不一样。”广坤平淡地说着，先我一步走到了那个孩子跟前：“冤有头债有主。她不是伤害你的人，所以，你也不应该伤害她。”
“妈妈！”
孩子用手指着我。
“对！她是妈妈，但她不是你的妈妈。”广坤用手挡了下孩子的眼睛。等他的手拿开之后，我发现孩子的眼睛像是活着的一样，有了一丝灵动。他抱歉地看着我，说了句：“阿姨，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伤害你和弟弟的。”
“阿姨不怪你。”我走到孩子跟前，将手伸了出来：“如果可以的话，阿姨想帮你和爸爸找睡觉的地方。”
孩子摇了摇头：“爸爸只要后妈不要宝宝，宝宝要去找自己的妈妈。”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孩子消失了，我回头看着莫君生问了句：“他是去找他的妈妈了吗？”
莫君生摇了摇头。
广坤看着我们，微扯了一下嘴角，说：“他是去找他妈妈了，不过是去找他的后妈。”
“她后妈也被好心人送到了这家医院，现在应该在待产室吧。”
“待产室？那个孩子想要做什么？”
“孩子的心思都是比较简单的，他知道他后妈不好，所以会觉得那样的后妈是没有资格做妈妈的。他应该会带走自己的弟弟或者是妹妹。至于他的后妈，则会失去做母亲的资格，大概一辈子都会活在恐怖的阴影当中。这是那个孩子的报复，也是那个后妈应得的惩罚。”
我松了口气，内心深处竟也觉得这个惩罚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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