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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了回神,拍一拍车座,“上来。”
谢桥绕到另一边上了车,脸容还是笑嘻嘻的,突然就扑簌落下泪。把头埋入他怀间,浑身颤抖如被遗弃的小兽。
“是上礼拜的事。她活着时疯疯癫癫,动不动情绪崩溃。医院又不肯去,药也不好好吃,我嫌她又吵又闹的好幼稚,总是找借口跑出去拍戏,不愿相看两厌。可她死了,我才晓得以后真正只剩自己一个人。”
沈望轻拍她的背,递上一叠纸巾。
这一年,笼罩了太多死亡跟破碎的阴影。
她哭了一会儿便说饿,要带他去吃东西,没想到是家火锅店。位置很偏僻,夜那么深了,还有几桌吃得酣畅淋漓。红油热辣翻腾,滚滚热气扑上面门。世俗烟火的温度,抚慰午夜无处可归的灵魂。
谢桥从小就这样,害怕寂寞,向往人声鼎沸的热闹之地,所以后来去做了明星。活在聚光灯下,在别人的故事里哭哭笑笑落力纵情,唯独不用面对自己的心,转身便可忘干净。
他们要了包间,仍被服务生认出。谢桥也无所谓,换上职业笑容,矜持地签名合影。门一关便原形毕露,恨不能跳到桌面上去。她带来一瓶上好的SalileSalentino,“今天我们把它喝完。”
说着以纯熟手势饮尽一杯,十足的酒鬼架势。酒液有浓郁的红宝石光泽,醒好以后,又呈现出紫罗兰色渐层。原本是搭配烧烤的陈酿,用来吃火锅也不觉突兀。
沈望不是贪杯的人,今晚却喝了很多。问她:“今后什么打算?”
她已有几分醉意,拿筷子敲打碗碟边沿,叮叮咚咚奏出一支不成章法的曲子,“那么多年,是你一直照拂我们母女。现在她死了,我一个人待在国外好没意思。不要告诉沈立他们,我这次回来,只想见你。”
提起沈家长辈,谢桥语气里毫无尊重,说这话时仍孩子气地嘟着嘴。他便纵容一笑,只道:“我答应过会照顾你,以后也一样。”
世上好多事,就是毫无预兆又莫名其妙地发生,没有道理可讲,甚至不能去问命运讨要一桩理由。
“喝得太醉,在浴缸里溺亡。警方说是意外,我总觉得她是自杀。”谢桥吞一口酒,不愿多谈细节,又忍不住倾吐悲伤:“直到下葬那天,我都不相信沈持盈真的死了。觉得她只是开了个恶作剧的玩笑,说不定转天又拿酒瓶咣当砸我的门,说她好恨我又好爱我。”
沈望低一低头,“她这一生,从来做不得自己的主。末了无家可归,身边亦只留得一个你。”
谢桥饿坏了,拣一筷子藕片,三两口吞下,声音依旧清脆,“那天我收拾了行李要去威尼斯参加戏剧节,她说什么也不肯放行。我成年后第一次推搡她,恶狠狠同她讲,恨啊爱啊的,没意思。我不需要这种东西,不像你。你顾好你自己,别操多余的心。这世界,没有钱会死,不够聪明会死,唯独没有人爱不会死的。”
难过时还顾着肚子饿,她向来懂得关照自己。沈望于是很放心,把新上的银耳羹放到她面前。
谢桥闷头狂吃,饕餮的样子仍是不可方物。吃得急了,冷不丁呛一口,又咳出泪花。仿佛突然挨了一记耳光,有点懵懵的,便放下筷箸,眯起细长双目望定他。
“沈望,我当时不知道,原来世上有一种人,没有爱真的会死。”
她偏过头,肩头颤颤耸动,“她就是有那种把日子过得一团糟的天分,像个好小好小的女孩子,怕黑、也怕光、怕孤单没人陪、也处理不来复杂的人际关系。家里什么坏了都是我来修,半夜水管爆裂从二楼淹到一楼,她只会坐在水里哭,连修理工的电话都找不着。总是在不停地恋爱,又不停失恋,永远学不会收好自己的心……”絮絮地数说着,嗓音逐渐低微,喑哑难为继。
忧愁美丽的沈持盈,在盛年早早亡故,来不及凋谢迟暮。而她在世时的情人们,甚至没有一个肯来参加葬礼。她的女儿谢桥,十五岁时已不耐烦读书,迷恋音乐和舞台剧,跟剧团里的人彻夜狂欢不归。认识一个年纪大足两轮有余的欧洲制片人,便执意要同那男人去好莱坞。
沈持盈激烈反对,奈何已管不住她。只好在屋里摔打砸东西,歇斯底里咒骂。谢桥连行李也不要,两手空空站在门口同她笑着告别,“谁稀罕要什么长久,我只爱他能给的一段前程。你认真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被人骗,除了我什么都没剩下。”
就这么颠来倒去地闯荡,男女朋友一茬茬换,从来不说爱或不爱。有小男生痴迷不可自拔,为她苦恼自杀,她只觉得好烦,愈发远远躲开,骨子里是瞧不起。
谢桥有自己做女人的方式,自幼见惯了沈持盈的煎熬,决意不要重蹈覆辙。美貌和寡情是她身上最凶悍的武器,无往不利。一件事若没有好理由或好代价,便不值当去做。
后来捞到几个大制作里的边角料龙套,慢慢打开知名度,也赚了一点钱,永远赶不上挥霍的速度。但国际路线其实没那么好走,能跻身主流的亚洲演员里韩国人居多,像她这样纯中国血统的黄种人,机会少到几乎没有,能接的角色多带有丑化色彩,很容易招骂。
她长得并不符合西方人对亚裔美人的想象,细窄的鼻梁高挺微翘,轮廓深邃,唯有那双狐狸一样微微上挑的单眼皮眼睛,生机勃勃中透着性感。
谢桥的眼睛同沈望长得最像,戴了墨绿色隐形镜片,比波斯猫更冷艳骄傲,是个特立独行的美人。才二十出头年纪,已懂得快意人生游戏红尘,可想而知以后要伤透多少才俊的心。
待到酒足饭饱,她慵懒打个呵欠,才想起来交待近况:“我一直想回国内发展,去年接了部新戏,很快要上院线。只是女二,坏的彻底那种,话题度很足。”
她的脸确实演不来柔弱无辜的清纯女一。奔放气质与大众审美相悖,喜恶无端便非常强烈。譬如此刻,会直截了当看着他眼睛说:“六年未见,我当真想念你。”
“少来这套。”沈望笑笑,又问:“身上钱还够不够花?”
谢桥露出个佩服的眼神,指一指喝空的酒瓶,“最后一点积蓄,全拿来买它了。”
他向来知她脾性,活得太自由,爱财却也不贪,总是赚多少花多少。小明星表面光鲜,要维持过得去的排场,开销其实相当惊人,想必兜里没几个余钱。
沈望结过账,又签了张支票给她,数字不多不少,足够她在国内安顿下来,“手头仔细些,够你用一阵子。”
谢桥从不客气,开开心心收下。顺手揽过他脖子,在脸上吧嗒响亮地亲一口,“改天弹吉他给你听啊。”
呵,佳人一曲抵万金。
他指尖轻叩桌面,逗她:“你也不是头一天出来,天底下哪有那么好赚的钱,弹个小曲儿就想糊弄过去?”
“不是吧?”谢桥夸张地配合,装出无辜神色:“我倒是想以身相许来着,实际条件它不允许嘛……”
“以身相许就免了,消受不起。”沈望捏住酒杯一转,垂首道:“谢桥,帮我个忙。”
欢喜头回听到这名字,只觉好耳熟。才想起是古诗里的辞藻,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用这样的字眼做标签,若人如其名,必是个哀婉柔静的美人,寂寞似桥边红药。
她没看过谢桥演的片子,见了面才发现全不是那回事,反差大到令人跌破眼镜。
小野猫做派何等张扬,出场必定吸足所有人目光。一见之下,便再也不能把眼珠错开。一张艳绝凛冽面孔,偏看上去十分薄情寡幸,颇有几分沈望当年神韵,只是多了些快乐。
是了,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纵情,笑要笑到极致,有今朝没明日似的。站在高高玻璃台上扭动身体,舞到热汗淋漓。穿孔雀尾羽织绣的短裙,眼睑涂了夸张烟熏,似两片漆黑桃叶。每个角度都辐射着她的热辣活力和风情,像个拥有无数珍宝的海盗头子,正傲慢地行使权力。
沈望携欢喜进到场内,远远便看见台下围了一堆男人,争相吹口哨,发出兽一般的尖叫。无数双臂高举挥舞,只等堕落女神拣选青睐。
夜店鱼龙混杂,他带了保镖,只需一个眼神便知上前默默开道。乌合之众只为寻求刺激,最怕沾惹麻烦,见这阵仗便识趣散去。
谢桥正玩得兴起,万草丛中过,一薅八百棵。既非天真也不是无耻,只是毫不在乎。
“人都被吓跑了,还怎么玩?”便抬手照沈望面门一指,放恣笑出声来,“那就你吧。”
说着转过身,双臂平展开,竟朝后一跃仰倒。
一片着火的黑色羽毛,从两米多高的台上翩然飘坠,稳稳落入承托的怀抱里。沈望接住她,横抱着放在地上,笑骂一声:“疯丫头。”
这等诱惑,连女人看了也心荡神迷,恐怕没哪个男人招架得住。不然怎样?难道眼睁睁看她摔地上。
不等沈望开口,疯丫头便主动上前兜搭,“你就是欢喜姐姐?”口吻亲热,连姓氏都一并省去。
距离近了才看出来谢桥年纪颇小,浓妆也掩不住的青春气色。绵软调子拖得老长,眸中犹闪着兴奋的光,花枝乱颤地扑上来抱她。怀抱热腾腾,行的是西式贴面礼,在欢喜左右脸颊各附送香吻一记。
欢喜有片刻失神,难掩心头讶异。转念想,可能女明星都这样吧。活泼且自来熟,什么台上唱什么戏,哪桌都吃得开。
会所经理毕恭毕敬将他们引入楼上包厢,走廊隔音很好,外面的声色喧嚣瞬间远去。
雕花橡木门半掩着,有谈笑嬉闹声隐约传出。里面灯影极幽微,丝织壁纸金粉杂错,空气里漂浮着酒精、烟草和香水暧昧交织的气息。欢喜很少来这类地方,一时不大适应。眯着眼看了老半天,沙发上起码坐足十几号人,男男女女混做一堆。
能在这地方寻欢作乐,大抵是本城的二代公子哥儿小姐们。陪侍女郎的穿着气质很好辨认,细看还有两个容貌特别出挑的美人,好像是最近演过什么古装剧的新晋小花,营销广告铺天盖地,有点模糊印象,就是名字跟脸对不太上。
沈望的到场让四周静了一静。沙发正中的男子摸约三十来岁年纪,衣着随意,面貌有种浮夸的潇洒,带几分神经质的苍白。头发蓬乱看起来像刚睡醒,但他毫无疑问是今晚的控场人物,懒洋洋比了个手势,侍应生立即关掉音响。
互相介绍过后,她才知道那人是个颇有知名度的大导演,名叫陈酿。前两年从香港进军内地,国际大奖也拿过好些。比名气更夸张的是他的脾气,港媒的狗仔队之厉害,也敢动手打过好几次。随之而来的是不断被抛出各种猛料,年轻、有才、挑剔、毒舌、私生活糜烂,成了身上洗不脱的标签,业内评价却居高不下。
相比之下,他身边的副导兼助理贺源就显得平庸无奇,言谈略嫌油腻,也是烘托气氛的一把好手。
谢桥在外面疯玩大半天,又热又渴,随手捞起一支啤酒仰头饮尽。堆雪泡沫从嘴角滑落到胸口,没人看得清她是怎么把那瓶盖起开的。
副导眼睛都直了,呜地一声怪叫,引起一阵小小骚动。
其实她只要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就成了全场当之无愧的主角,是恃靓行凶的最佳诠释。光线再低暗,漏掉谁也漏不掉她去。
沈望偏转头,招手道:“谢桥,过来见陈导。”
谢桥不大当回事,只淡淡打了个招呼,“久仰,我是谢桥。”
陈酿的眼睛在长刘海后一闪,“你看过我什么作品?”
谢桥想了想,很坦白,“老实说,一部也没看过。”
“那‘久仰’又从哪里说起?”
沈望引荐过了,余下的事由她自己搞定,看样子并不打算包揽到底,连圆场都懒得。
她也不慌,吊儿郎当眨眨眼,“《星周刊》前天不是还登过你把不肯下水的女明星推进河里?可比电影有意思多了。”
他丝毫不见尴尬,竟顺水推舟地自夸一回:“果然好事传千里。珠玉在前,跟我合作你不害怕?”真是个自大狂。
“我水性好得很。”谢桥瞟一眼沈望,“你俩要是一块儿掉下去,我说不定会先捞你。”
言罢耸耸肩,就去点唱机前翻歌单来听。她不理睬他。是个被宠坏了的美人,不给多余的表情,每一处神色又都值得揣测。陈酿眼光毒辣,漂亮面孔看得多了,谁能红谁不能,基本见个三五分钟心里就有数。
沈望低头把玩手上的金属打火机,几丝笑意浮上眼睫,像是早就习惯了此等做派,再放肆都拿得出好耐性迁就。
陈酿心里便大致有数。他成名太早,年轻时已见惯人情场面,数句寒暄便熟络地接过话头。两下里推杯换盏,头号反派的角色基本落定。
下周就要开机的新戏,临时加塞戏份这么重的新人,带资进组也不一定能做到。陈酿脾气素来古怪,在片场把人骂哭是常事,多大的腕儿都未能幸免。性子上来了,资方的面子也不一定买账,此番居然轻易松口,顿时有数道精彩纷呈的目光投落。
欢喜再迟钝也看得明白,这是特意给谢桥铺路来了。她向来知道沈望交游广阔,原来还有捧角儿的闲情雅致,肯花这样大的心思,只是不晓得何必非要带她同行。
半小时不到,谢桥已经切掉好几十首歌,哪个都不中她意。陈酿起身走到房间深处,竟从小吧台后头拎出一把古典吉他,径直递到她面前,“不如自己来。”
谢桥何许人也,声不惊人死不休,自然是不会怯场。接过来便手势熟稔地调弦,拨出一串流畅清音。
头顶一束射灯的光垂直照下,如朦胧薄纱覆了满身。她爬上高脚凳,由动入静只在须臾之间。头发散下来遮去半张脸,颠倒众生的女妖变成了舞会或戏剧里的一个优雅人物。眼神不知落往何方,她的喜悦谁也够不着,她的哀伤却撩动所有人的情肠,红唇则像一朵带着伤口的蔷薇。
待开了腔调,原是把百转千回的烟嗓。突然地,整个世间往后退,似被柔光劈出缝隙。
欢喜握一杯冰水凝神细听,不是不叹服的,想要对花花世界予取予求,确实要有驰骋的本钱。
这画烟熏朋克妆的鬼马精灵,情调恁地怀旧,唱的竟是leonardcohen的《Suzanne》。
加拿大传奇歌手莱昂纳德?科恩,有犹太血统,一个穿西装的反叛者,才华横溢,生来就属于流浪。嘴角两道刀刻般的法令纹,一直是他最鲜明的标志。
科恩一生离经叛道,尝试过接管家族的服装厂,又很快厌倦。酗酒,滥用药物,同时写下大量诗歌、小说,也组乐队唱歌。为满足冒险冲动,在各国游历漂泊,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街头小酒馆,最乐于交往的是妓女、老鸨和流浪汉,和主流社会格格不入。
他爱过无数女人,其中一位是雕塑家的妻子,名叫苏姗·维德尔(SuzanneVerdal)的舞蹈演员。科恩至为迷恋苏珊,却不愿破坏三人间的友谊,便为之写下代表作之一的《Suzanne》。
“Andyouwanttotravelwithher
你想和她一起四处旅行
Andyouwanttotravelblind
你想永远闭上你的眼睛
Andyouknowthatyoucantrusther
你知道你将永远信任她
Forshe\"stouchedyourperfectbodywithhermind.
因为她早已用她的想象触摸了你那完美的身体……”
一代浪子科恩,从不对某个女人说“我爱你”。硬硬朗朗活到82岁才寿终,真是丰盛浓烈的生命。
这段歌词由她唱来别有况味,抱琴的姿态如同将情人拥入怀,相当诡魅动魄。
末了曲终,方别转脸对住话筒,对沈望道:“这首歌送给你。上次说好的,要弹吉他给你听。”
沈望不介意当众同她应和,“怎么偏挑了这首?”
“因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会用蘸水鹅毛笔写字,还懂得看黑白默片的人。”稍顿,又拎起一支生啤举在半空:“敬浪子的灵魂和绅士的身体,又或者反过来,都好。”
多么大胆,几乎像调情了,又坦荡荡在众人眼前,很难定义成暧昧。
四周有倒抽冷气和起哄的声音,一大半是女孩子们发出来的,唧唧喳喳娇气喧杂。
“这女的谁呀,够野的……另一个倒不怎么说话,口味反差还挺大。”
“甭管什么路子,肯定不是科班出身,压根就没听过谢桥这号人。总之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呗……”
“那个沈先生,你知不知道什么来头?长那么俊俏,差点以为是同行呢,之前没跟咱们打过招呼啊……”
谢桥就是这样的存在,总能轻易激起千层浪。这么先声夺人,兵不血刃就成了诸女的眼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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