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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手第八队,今日格外喧嚣,晚风吹拂篝火,令木柴燃烧的更加旺盛,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而在篝火上的陶锅里,肉汤不断翻滚沸腾,泛出阵阵香气
士卒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将篝火围成一圈,他们脸上掩饰不住因胜利而兴奋的神色,尤其是看向那陶锅里,双眼期待神色一览无余,他们喉间滚动,舌根也因此变得发干。
在众多弓箭手兴奋时,蕃兵们也为胜利而欣喜,但欣喜之中夹扎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忏愧,尤其是名为马季的青年。
马季自幼在乱战中成长,因此多颠沛,也见识过诸多阴暗之事,在羌寨时,曾因劫掠过往散羌不当,就被蒲仁波鞭挞,以至背后疤痕永久留存。
这一月以来,队中弓箭手对他们蕃兵有诸多不满,他心知肚明。
今日他等羌人,为持枪前卒,对战镇戎军前卒,而心生畏惧,以至一触即溃,若非军使刘然以武勇力挽狂澜,此战定会一败涂地。
想到此处,马季因胜利而兴奋的神色,被惶恐所代。
从羌寨中出来的他,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因此,望着与承局还有张平亮一起走来的刘然,心中难免心生畏惧,以及一丝愧疚,羌寨中欺凌之事,动辄打骂,如家常便饭,寨主蒲仁波等人,更视他们如畜生。
鄙夷目光更是微不足道,然而身为军使的刘然,望向他们的眼里,却无一丝鄙夷,在鄙夷目光中成长的马季,初时颇为不适,但也因此生出感激之情。
然而今日之表现,阵前胆怯而累及全军,使得他心中难以坦然接受这胜利,只觉得辜负军使的委托。
刘然来至众人面前,见众人兴奋神色,笑道:“今日我等取胜,实为不易,然此胜仅为演武第一战,军中尚无犒劳,念你等劳苦,唯有以这肉汤,暂为奖赏。”
“军使说笑了,就算是一瓢水,那也是美酒。”席地而坐的弓箭手,纷纷大声笑道。
“是啊,就算军使拿一瓢水,我们也不能嫌弃。”有人附和道。
众人彼此唱喝,气氛极为热切。
融洽的气氛,就在马季等人就要将悬着的心放下时,突然听到刘然呼唤他们的名字,顿时让马季心中一慌,手中狼牙猝然跌落在地。
马季慌忙的在地上摸索,待捡起时,才松了口气,这狼牙并不珍贵,在湟州更是随处可见,却是他部族唯一的遗物。
握着狼牙,心中稍安,马季这才上前,看着同为持枪前卒的羌人,脚步更为沉重。
来至篝火前,察觉刘然盯着自己等人看,马季心中愈发不安,这赫然是要问失职之罪,然而只见刘然指着自己等人笑道道:“今日能取胜,你等功不可没,无其余奖赏,唯有一碗热汤。”
说罢,就让蔡崇舀肉汤,亲自递给蕃兵们,接过木碗的马季,看着碗里散发香味的肉汤,神情有些木讷。
而其余弓箭手,则纷纷不可置信,就今日蕃兵阵前卒所为,相较镇戎军甚远,若无刘军使武勇过人,蕃兵便是此战罪魁祸首,何来功不可没之说。
只此战胜了,所以才无人发难,但蕃兵不可信,恐累及全军,已成诸多弓箭手同识。
刘然瞧众人反驳,笑了笑道:“尔等说说,今日我等为何能得胜。”
一时间,有数人大声道:“今日之胜,全在刘军使。”
“若无刘军使,岂能胜。”
听着此话,马季等蕃兵皆垂下头颅,不敢看着众人,而刘然笑道:“此话不可当真。”
遂指着蕃兵道:“你等切莫小看同袍,正是有他等牵制镇戎军前卒,且撕开一道口子,这才足以令我与梁承局冲入其中,若无他等牵制,镇戎军列队完整,我等冲入其中,怕是要被乱枪刺中,又岂能夺旗取。”
“你等说说,这岂不是一功,常言道走千里,始于第一步,无他们这一步,我又待如何?”
众人听的一阵发昏,梁护、蔡崇、魏曲等人异口同声道:“刘军使,所言极是。”
听着此话,这些丘八摸着头脑,想了一阵也想不明白,但觉得好似就是这个理。
随后,马季见刘然牵着自己的手腕,对众人道:“今日作战,马季实为悍勇,随我冲阵砍翻一名镇戎军士卒,你们想,若是我等每人皆能干掉对方一人,此次演武岂不是唾手可得。”
刘然的手掌很粗糙,也很温暖,他的声音很平和,与马季所见之人,皆不同,无论是羌寨,亦是弓箭手,他们言行常带怒火,唯有刘然,始终宽厚平和,这令马季不安的内心,好似也受其影响,变得平和通士卒,但众人深知他与军使刘然,乃是莫逆之交,从他可与承局一同会议便知。
张平亮笑了笑,与众人拉起了家常,对于马季而言,张平亮是他为数不多不讨厌的人,在众人闲聊时,忽有一人询问道:“平亮,你与刘军使交情可深,不如说说你们的过往。”
众人一惊,探寻军使过往,这深究起来,可大可小,而张平亮却坐了下来,脸上浮现追忆神色道:“那可说来话长了。”
本要离开的弓箭手,也坐了下来,刘然异军突起,身为他的手下,怎无好奇之心,八卦乃是人的天性,就连马季也露出兴致,就此听了起来。
张平亮从初识到紫花苜蓿,自己与刘然不合,他却不计前嫌,种种过往,一一道来,直至最近狩猎遇熊之事情,刘然孤身一人与熊僵持,而他却因怯懦而无法动弹。
种种过往,分明一年不到,反而张平亮只觉好似过了数年之久。
张平亮讲的很细,也很久,虽时至深夜,星辰闪耀,操劳演武的他们,却无心睡眠,兴致勃勃的听着张平亮述说军使过往,而马季在猎熊时,也插嘴述说刘然为士卒,刀指都头之事。
不论是弓箭手还是蕃兵,不禁对刘然更添几分敬重,谁都会希望,自己的军使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说了许久,张平亮话锋一转道:“三日之后的演武,诸位可有信心?”
马季闻言,皱了皱眉头,据刘军使所言,二胜二败,他们信心增长一些,但若说演武有取胜信心,依旧有所不足。
张平亮道:“我观你们,倒有一法子。”
众人道:“有何法子?”
“信任,”张平亮道:“镇戎军等人,本就相识许久,互为信任,故临阵配合极为默契,而我们相比,正如刘军使所说,相识太晚,太短,故信任不足,你们想,他们对自己同袍信任,我等互为不信,这哪有赢的道理?”
马季等人听到此话,连连点头,他们蕃兵和弓箭手,前不久还互为仇敌,若非刘然维持,莫说貌似神离,不大打出手已是友好。
但信任何其难,尤其是马季,他自幼颠沛流离,所见皆无信义,哪能信别人,弓箭手们也是这般,让他们信任羌人,怎可小】
【说】
张平亮道:“我有一法子,你们不信彼此,人心隔肚皮,这本是如此,但你们可不信彼此,你们可信刘军使?”
弓箭手和蕃兵面面相觑,张平亮道:“尔等莫非觉得刘军使,是那抛下士卒之人?”
众人急忙道不是,并非是怕被刘然知晓,此话说的也是情真意切,适才听张平亮所述许久,他怎会去怀疑刘然是这等人。
张平亮冷声道:“既然如此,你等想三日后,仅靠刘军使孤身一人再度冲阵,为我们获取胜利,而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就算刘军使可再冲一次,碰上康随那等可怕士卒,刘军使还可再度如此?我等再度眼睁睁看着?”
“或,你们仅仅只能如此?是刘军使对你等太高看了?”
被张平亮呵斥,众人脸上好似火烧一般,一个个脸颊通红,连忙道:“不是。”
马季聆听张平亮的逼问,低头看着手中狼牙,他能信刘然么?
他本是杂羌里一名羌贼,虽为羌贼,却自认为宋人,他父亲乃是元符年被宋国遗弃之人,与吐蕃部族女子成婚,有了他。
但父亲还未来得及为他取名,便早逝只留下马姓,而母亲也被蕃人掳掠,几经周折生下了他,在他三岁时,母亲去世。
而他也颠沛流离,沦入羌贼寨子之中,最终又成宋军蕃兵,成蕃兵仅仅是为苟活罢了,忠义对他这等朝夕不保的蝼蚁而言,太过于奢侈。
但马季不由想起自己的名字,前些时日,刘然令士卒亲射,他获得第三,因此想取名为三,刘然知时,为其改为季,所谓冠亚季。
“我信!”在众人迟疑时,马季似从喉间发出声音,他脸庞犹如经过一番挣扎,随后又化作坦然,他看着诸人道:“刘军使,对我等恩重如山,昔日若非他乞求,我们的尸体,就会烂成一团,被虫子撕咬,我们岂能不信刘军使。”
张平亮对马季露出赞许神色,而其余蕃兵有了他出声,对弓箭手道:“我不信你们,我信刘军使。”
蕃兵争先恐后的说道,被情绪所渲染,弓箭手也加入其中,弓箭手也呛道:“我也不信你们,我信刘军使。”
虽是互呛,却有一股默契,从众人心中生起。
张平亮很是欣喜,道:“既是如此,你们只需身后所在,便是刘军使,他会顾看我等情况,我们只需奋力拼杀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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