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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陆沉像平时一样带着点心过来的时候,林溪正坐在挑窗前,望着庭院中的青绿怔怔出神。
相识将近一个月,陆沉逐渐了解她的性情,无论对谁都不会过分热切,当然也不会失礼。
安分随时,自云守拙,这大抵便是她最恰当的写照。
只不过沉默寡言并非木讷,陆沉隐隐觉得林溪有很强大的内心,以及一套可以让她从容面对世事汹涌的自洽逻辑。
像现在这样明知他进来,她却依然没有从沉思中抽离的景象,自然有些反常。
陆沉将点心放在桌上,走到她身旁询问道:“师姐在想什么呢?”
林溪扭头望着他,轻声道:“在想北边的战事。”
北燕大军兵锋直指淮州北境的消息早已传到广陵,这段时间府城与下面各县的氛围都有些紧张。
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自然就会回忆起当年的惨状。
河洛失陷先帝驾崩,齐朝皇室和达官贵人们仓皇南逃,景朝大军一度攻入淮州境内。
在那场堪称惨烈的淮州攻防战中,广陵城亦曾遭受景军的攻击,城墙上某些地方依稀还能看到当初的痕迹。
但陆沉确实没有想到,林溪会如此在意边境的战局。
他索性不提习武的事情,拿来一张交椅在不远处坐下,顺势说道:“其实这场战事无法避免。无论淮州都督府、伪燕还是景朝,都有不得不打的理由。”
林溪好奇地望着他,问道:“为何?”
“景朝想要一统天下,肯定会利用攻打淮州的机会驱使伪燕和大齐拼命,这是最划算的手段。伪燕当然不会甘心一直做景朝的傀儡,但一日不拿下淮州,它就始终处于景朝和大齐的夹击之中。我不太清楚北面联军的具体情况,但可以想见他们做不到绝对的精诚团结,必然是各有打算。”
陆沉娓娓道来,神态从容。
这段时间除了跟随林溪修习上玄经,他还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当今世界的格局。
虽说对于当年北方三国之中的赵、代二国仍不熟悉,对沙州七部和齐朝的恩怨纠葛也不清楚,陆沉至少已经搞清楚景朝、北燕和南齐近十多年来的冲突与共存。
林溪干脆转过身来,眼中多了一抹亮色,又问道:“淮州都督府为何想打?家父曾说过,南齐虽然不弱,却绝对没有北伐的决心,因为支持皇帝的人大多是南方本地的豪门大族,北伐对于他们来说有害无益。”
看来那位武榜第一人果然有做大事的想法,然而不需细想就知道这件事的难度。
莫说七星帮有数千帮众,若无正确且极致的规划和出人意料的运气,这个人数再翻几倍也无济于事。
他心中暗叹一声,沉静地说道:“军方大将基本都经历过十三年前的耻辱,比如淮州的萧大都督和靖州的厉大都督,他们自然不甘心一辈子北望故土。关于北伐一事,朝中会有很多掣肘不假,但那些人同样离不开军中将帅,因为只有他们才能守住边疆,让江南富饶之地维持安宁。”
林溪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就是戏文中说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师姐聪明。”
陆沉微笑着夸了一句,随后修正道:“还是有些区别。就拿淮州都督府来说,如果没有朝廷在后方的支持,兵员、粮草和军饷都无以为继,光靠淮州一地可养不起十万精兵。朝廷需要边军效命,边军也需要朝廷的支撑,所以在没有朝廷的许可下,边军不能主动挑起战事。可若是像眼下这样由北边发起攻势,都督府肯定早已做好交战的准备。”
林溪想了想,恍然道:“只要淮州都督府能赢下来,就会有更多的人支持北伐?”
“有这个可能,但是……”
陆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微微摇头道:“我不看好。”
林溪不确定他说的是否正确,但是大概能感觉出,这位师弟对于时局的认知很清晰,更难得的是他的陈述通俗易懂。
她想起父亲身边那几位谋士云山雾罩的说话方式,心中不由得做了一个比较,随后看着陆沉的眼神愈发显得柔和。
“师姐?”
“呃……那在师弟看来,这一仗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我觉得大齐边军会胜。”
“可是景朝军队很强悍。”林溪此言并非出于畏惧,而是她有过切实的体会。
去年春天在泾河以北的雄山城,她带着陶保春等人设伏诛杀景朝大帅庆聿恭的亲信默山科,过程谈不上艰难,但是庆聿恭派来保护默山科的军卒太过凶悍,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明明两边的武功境界存在很大的差距,那十名景朝老卒却前仆后继赴死,无一人胆怯畏缩。
当时情形之惨烈让林溪记忆犹新,难怪那些年景朝大军势如破竹,在杨光远含冤死后无人能挡。
前不久在齐燕接壤处那个谷地里的伏击则是鲜明的对比。
在她强杀李家父子后,三百北燕骑兵便士气涣散军心动摇。
陆沉闻言解释道:“景朝军力确实很强,但是这一仗肯定会以伪燕军队为主。前面说过,景朝需要通过战争来消耗伪燕的实力,避免它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受控制。在齐燕实力没有明显差距的情况下,攻方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伪燕未必能承受这种损失。”
林溪凝眸细思,释然道:“淮州守军以逸待劳,燕国和景朝又各怀鬼胎,此消彼长之下,胜负不难预料,师弟是这个意思对吗?”
“是的。”陆沉微微一笑,又道:“但是战场上局势变幻莫测,有时一个小小的错误就会导致胜负的天平出现偏移,所以我这只是推测而已。”
望着他从容自若的神情,林溪脑海中猛地涌起一个念头:如果师弟能得到切实的磨砺,肯定可以帮到父亲,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去山里待一段时间?
然而她不知道陆沉对于某些感觉极其敏锐,要不是坐在眼前的人是师姐,说不定他已经摆出防御的架势。
“师姐,我怎么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好似在看一个猎物?”
他笑吟吟地说着,依然用着开玩笑的语调。
“怎么会……”林溪首次出现含糊其辞的状况,随即连忙转移话题问道:“师弟以后打算做甚么?”
陆沉大抵能猜到她的想法,毕竟他知道她还有一个菩萨蛮的身份,也知道七星帮在谋划一些事情。
他原本想调侃两句,不过见林溪破天荒地耳根微红,便答道:“慢慢学习经商之道,将来接手家业。”
林溪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因为陆家对七星帮恩情深重,而陆通年近半百仅有一子,怎会舍得他离家千里在草莽之中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
她又怎能开这个口?
若因为传授他武艺这点微末功劳,自己就强行将他拖进那种危险里,如此行径委实配不上道义二字。
虽然觉得有些可惜,林溪却很快将那个想法抛之脑后,打起精神说道:“师弟,你已经初窥上玄经的门槛,接下来更多要靠你自己的感悟。从今日起,我开始传授你外功法门。”
“有劳师姐。”
陆沉自然能看懂她神情变化的原因,于是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
傍晚时分,他从别院出来时,李承恩已经在巷中等待。
“少爷,有发现了。”
这句话让陆沉神情凝重起来,轻声道:“边走边说。”
李承恩道:“顾均烨的行踪非常规律,基本是在顾家和商铺之间奔走。前段时间刺史府长史被织经司捉拿后,顾家虽然低调了很多,但是顾均烨本人似乎没有受到影响。我见从他本人身上难以发现蛛丝马迹,便让兄弟们盯着他的亲信长随,发现其中一人近来去过两次春满楼,而且是稍作乔装之后前往。”
“春满楼?”陆沉微露不解。
李承恩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那是城中颇有名气的青楼。”
“原来如此。”
陆沉语气平静,却偏过头打量着李承恩,面上渐渐浮现笑意。
李承恩下意识地拒绝道:“少爷,我答应过先师不去那种地方。”
陆沉抬手轻拍他的肩头说道:“只是去小酌几杯听个曲儿,你不用紧张。放心,我负责全部开销。”
“这是银子的事儿么?”
李承恩哭笑不得,随即反将一军道:“少爷今年十九了,其实也可以去见识一下。只要不动真章,想来老爷不会怪责。”
陆沉微笑道:“春满楼这名字不好听,我就不去了。”
李承恩将信将疑,正要无奈地答应下来时,却听陆沉说道:“说笑而已,你不能自己去,找几个脸生且机灵的兄弟去。”
李承恩心中一凛,很快便明白过来,应道:“是。”
陆沉敛去笑意,缓缓道:“让他们搞清楚顾均烨的长随在春满楼见过谁,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偏离方向,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李承恩正色道:“少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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