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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我在汴京开茶铺 > 第八十八章 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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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云潇成为大宋朝第一位女差遣已在东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而她藐视圣旨的做法更被编成话本在勾栏瓦舍之间来回演绎。若不是宋五嫂的坚决禁止,只怕这样的话本也要在樊楼说起来了。

    她被封为“城内外谴讨使”的事已经过去六天了,尽管她足不出户,但外间的浮议早已甚嚣尘上,让她不由得不心烦。

    烦则生乱,她的心里是一团乱麻。

    鬼樊楼里的一众失身女子的确可怜可悯,可赵佶将这样一口滚烫的豆腐喂到自己嘴里,真是咽不下吐不出,这样的苦只怕旁人是难以理解的。

    所以这些天里她谁也没有见,就连宋五嫂和家人都被拒之门外、照理来说,身为客人这样的做法是很失礼的,但谁叫她是莫云潇,谁叫她是官家新封的“城内外谴讨使”。

    此时,她坐在桌前,桌上是一套精美的茶具,高山紫云的幽香四散弥漫。她的手边是一本摊开的书。她正用纤纤玉指指着书上的字,随着目光的移动而移动。

    这个年代的书都是由繁体字写成的,没有标点符号、没有注释信息,竖版的排列方式无疑让阅读难度陡然加大。

    当然这还不是所有的障碍,窗外纷扰吵闹的街市更令她烦躁。她只能将悬窗紧闭,虽也能隔绝一部分声音但毕竟不能保证完全的安静。

    莫云潇读的吃力,只能用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小厮轻声叫道:“莫家娘子,有人来看你了。”

    “不见,什么人我都不见。”莫云潇蹙眉说道,头也没抬一下。

    “怎么,莫非娘子做了官儿就不认老朋友了。”一个声音幽幽的传了来。

    莫云潇心头一震,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她急忙去开了门,魏夫人站在门口也是一脸含笑的望着自己。

    两人都是矜持的一笑。莫云潇对小厮说:“我有话与魏夫人说,你且去吧。”

    小厮答应一声便去了。莫云潇目送他离开,然后才拉过魏夫人的手一起进了屋里来。

    “玉如,你可来了,这些日子真是愁死我了。”莫云潇一边为魏夫人倒茶一边说。

    魏夫人却呵呵一笑,冲她一拱手,说:“我倒要先恭喜你了,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女子能做差遣的呢。”

    “哎呀玉如!”莫云潇端着茶盅来递给她,语带埋怨的说:“怎么连你也挖苦起我来了。”

    “我可没有挖苦你。”魏夫人坐下来轻呷了一口茶,说:“只是如今东京城里已传得是沸沸扬扬。大家伙都眼巴巴的看着你呢。”

    “看我出丑吗?”莫云潇问道。

    “不乏其人。”魏夫人并没有反驳。不过说过这句话,她的笑容也渐渐收敛。

    她用镊子重新夹起茶饼放入汤瓶中,说:“这几日不仅民间有此议论,朝堂上也吵翻了天。我家老爷带着许将、李格非、李清臣等老臣极力向官家上札子,希望官家能收回此成命。”

    “那官家怎么说?”莫云潇好奇的问道。

    魏夫人苦笑着摇摇头,说:“官家力排众议,有一次吵得急了甚至都把龙案都掀了,吓得那些两府大臣跪了一地。”

    “他为何执意要我做这件事?”莫云潇皱着眉头,眼神中满是困惑。

    “唉,咱们这位官家真是叫人琢磨不透。”魏夫人此时已将一碗茶点好,分给了自己和莫云潇,问道:“你有何打算?”

    莫云潇幽幽一叹,说:“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权且一试吧。”

    魏夫人品茶时目光一瞥,看到了莫云潇桌上的书,便也拿来一瞧,不禁笑了起来。

    “呦!咱们的女差遣又打算做将军了?”魏夫人笑道:“怎么连《孙子兵法》都读起来了。”

    莫云潇腼腆的一笑:“一筹莫展之时,只能聊以安慰了。”

    魏夫人“啪”地将书本一合,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怠。荷露,要破眼前困局,你只需记住这一句话就够了。”

    莫云潇仍是一脸迷惘,问道:“玉如你此话怎讲?”

    “以前那个杀伐决断的莫荷露哪儿去了,怎么如此萎靡阴循?”魏夫人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才解释道:“官家要你处置鬼樊楼的迷途女子,此事的确难以措手。不过细细分析,我们有三利三不利。这便是知己的第一步。”

    “哦?”莫云潇来了精神,不禁将身子一挺,追问:“何为三利?”

    “一利在权。”魏夫人从茶盘里拿过一个小茶碗摆在桌上,说:“城内外谴讨使这个差遣可大有学问。城内外,指的是东京城的内外,也就是说,只要不离东京,你莫荷露的命令便如君命一样可以畅行无阻,即使是当朝宰执也无权干涉。如此权柄握在你手,岂不是一个大大的利好?”

    “那二利呢?”莫云潇继续问。

    “这二利在民。”魏夫人又摆了一个小茶碗,解释道:“漕帮和鬼樊楼倒行逆施,丧尽天良,在这东京城里早已是天怒人怨。只是漕帮有章氏兄弟撑腰,百姓人人皆愤,却是敢怒不敢言。而如今有人能替天行道,解民倒悬,此乃顺应天地民心之事,只要办事得法,自然能一呼百应。”

    魏夫人说完又咂了一口热茶,继续说:“至于这三利嘛,那就你莫荷露这个人了。”说着,她将大茶壶摆在了两个小茶盅的旁边。

    莫云潇一愣,问道:“玉如,你这是何意?”

    “何意?嘿嘿!”魏夫人吟吟笑着,说:“你莫荷露自幼就与一帮浮浪子弟厮混,长大了更常纵马在闹市奔驰,人们谈你色变,送上了女阎罗的诨号。”

    “这又怎么样?”莫云潇仍是不解。

    魏夫人笑道:“只怕在东京城里,出了官家也就你莫荷露最惹人注目。虽说你行事是乖张了一点,但这些年来也未闯过什么大祸。而这次简王这个花中龙被废,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试问如此人物怎能不让人爱恨交加?怎能不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说完才又伸出手来握住了莫云潇的手。莫云潇本能的想要闪躲,但魏夫人攥的紧没有叫她抽出手来。

    “更重要的是,你是女子。”魏夫人收起了笑容,语重心长的说:“官家说得对,女子最能体谅女子。你以一介女子之身却能行许多男子未行之事,这样的胆魄和气度,天底下几人能有?官家力排众议,良苦用心或许就在此处。”

    望着魏夫人诚恳的目光,莫云潇只觉得内心热血翻涌。

    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免一笑,说:“玉如你这样说,反倒叫我不自在了。”

    “荷露,你莫要看轻了自己。”魏夫人收回了手,再为自己倒满热茶,说:“有此三利,这件事也并非不能办好。另外,只要你下定决心,我和宋家嫂子也会尽力帮衬的。”

    “那还有三不利呢?”莫云潇又忧心起来。

    魏夫人顿了一顿,才缓缓说道:“不错,还有三不利。不过要是处置得法,也总有化解的法子。”

    说着,她拿起茶碗的碗盖轻轻的放在了第一个茶碗之上,说:“一不利,便是悠悠众口。唉,这也是叫官家和朝廷为难之处。”

    “我朝不比唐代,女子守礼已成风尚。若一个女子失身于人,此恶名传播开来,就算亲族不怪责,恐怕也再难嫁人了。”魏夫人带着几分沉重的语气说:“更何况这些迷途女子大多来自乡野,其本人和父母愚昧混沌,一时想不开寻死的,被责骂虐死的,或是嫁人做妾委屈而死的只怕大有人在。”

    莫云潇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若是如此,救人便与杀人一样了。”

    魏夫人点点头,说:“天下好事人多有,要让人们不妄议实是不能。所以这是一不利。”

    她说完又拿起一个碗盖来盖在了第二个茶碗之上,说:“二不利便是漕帮和丐帮的纷争。丐帮只想鸠占鹊巢,而漕帮为求生计恐怕也要殊死一搏。城门失火,池鱼遭殃。这便是二不利。”

    莫云潇默默的点着头,表情越发凝重了。

    “至于这三不利,唉……”魏夫人也是一声长叹,说着便带着怅然的情绪将茶壶的盖子也轻轻的盖上了。

    “朝中的斗争波橘云诡,你得了如此大的权柄,自然也会卷入这无聊且凶险的纷争当中。”

    魏夫人带着几分忧虑说道:“我真怕你这横冲直撞的性子叫人捏住了把柄,到头来不仅救不了别人更会害了自己。”

    “关于这一点,我知你知,东京城里的大小官吏自然也都了然。”魏夫人说:“若是有人要害你,难免阳奉阴违,使你的威权不能伸张。”

    听完魏夫人的一番分析,莫云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她沉着脸闭着眼,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扑扑的心跳声。

    “总之,这条路十分凶险,你若不愿走,我这就回去与我家老爷说,叫他即刻进宫以死相谏,或许官家能收回成命。”

    莫云潇就这样闭目养神着,却说了一句让魏夫人始料不及的话。

    “他,恐怕也很艰难吧。”

    魏夫人一愣,问道:“他?哪个他?”

    莫云潇这才幽幽的睁开眼睛,望着魏夫人说:“我是说官家。”

    魏夫人倒吸一口凉气,颇为吃惊。毕竟她从未听过任何人胆敢把天子称为“他”。

    “是,这些日子官家焦头烂额。”魏夫人调匀了呼吸,缓缓说道:“宰执们与官家争论你的事,简王在朝中树大根深,虽有三法司会审,一时也动他不得。还有丐帮和漕帮之间……唉,官家被这三件事左右牵扯,据我家老爷说,人都消瘦了一圈儿。”

    莫云潇目光一瞪,说:“这三件事的症结大概就在我这里。若我能将鬼樊楼的女子们安置妥当,朝中的争论会平息,一切都会朝着明朗的方向发展。”

    听了这话,魏夫人面露惊喜之色,说:“荷露,你肯干了?”

    莫云潇微微一笑:“我从未说过不肯干,只是不知如何干起。当局者迷,幸而有玉如你为我指点迷津。如今疑窦全消,岂有不干之理。”

    “好!”魏夫人兴奋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说:“我就知道我的荷露仍是那个不让须眉男子的好女儿!”

    莫云潇也站起身来,淡淡一笑:“玉如你说的没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怠。你的三利三不利也分析的入木三分,不过,眼下我们只是知己还未知彼。你若不弃,这就随我去鬼樊楼走一遭。”

    鬼樊楼占地广大,屋舍众多。不过此时已显得破败,空荡荡的大堂之上到处是残垣断壁,地板上还有那时隐时现的洗不掉的血迹,楼梯的扶手、墙壁、木柱子上也都留有斧钺刀剑的痕迹,可见朝廷的扫荡也确是惨烈。

    此时的大堂没有红烛香案,只有十数个兵卒在把守着。起先几天,兵卒们尚且能佩刀执守,可现在已经显出了疲态,佩刀扔在一边,或靠墙站着或席地而坐,一副无精打采、意兴阑珊的样子。

    “我说,咱们这当的是什么差?”一个出去撒尿的兵卒对自己的同伴倒起了苦水:“整日价的守着这些婆娘,哭哭啼啼的还不让碰,也不知这样守到什么时候去。”

    “唉,这几天女阎罗都没来,她不来倒好,咱兄弟可以松快松快。她若是来了,只怕没咱好果子吃。”同伴也附和道。

    “是了是了。”先前那个一扎裤腰带,头往鬼樊楼的方向一偏,笑着说:“横竖也没人,咱要不近水楼台……叫个婆娘乐呵乐呵。等女阎罗来了,可就没机会了。”

    另一个人也一扎裤腰带,谨慎的望望左右,说:“能行吗?长官三令五申,不可轻薄。咱们……”

    “唉,也没人看见,你怕什么。”先前那个说:“大不了叫上弟兄们一起,大家伙都乐呵了,谁还说谁去。”

    另一个细细一想也觉得有理,便说:“好!大哥我打头阵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聒噪的锣声传来,一个士卒高声喊着:“弟兄快来,令使来了!”

    二人闻言一惊,不觉互相对视着,双双提着裤子:“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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