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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环顾四周,徐徐说道:“各位姊姊们莫要再伤心了。我等女流遭此不幸,真要为了保全清白的身子也该一死明志了。好在朝廷已将贼人剿灭,又有莫令使这样的女中豪杰来为我等做主,又为何还要哭哭啼啼的呢?”
小女孩的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呆了。一时间,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倒不是因为这小姑娘说的话有多么的深刻,而是她以这样小的年纪,却有这样冷静的头脑和这样强大的心理素质,的确令人叹服。
“我阿爷他……”一个女子幽幽地说着:“若他知道我的事,非杀我不可。”
说到最后,她又掩面哭了起来。
莫云潇走上前去,说道:“明明你是受害者,你的家人为何反倒要杀你?哼!这是礼教!吃人的礼教!鲁迅先生早就批判过的。”
“荷露!”魏夫人也迎了上来,望了望泪眼婆娑的众女子,也冲莫云潇一笑,说:“既然你已成竹在胸,就将想法说出来吧。不要让人等的心焦。”
莫云潇也是一笑,扭头对众女子说:“茗楼莫家你们知道吧?”
众人先觉得有些迷惘,随后纷纷说了起来:“知道知道,茗楼莫家可是东京城里响当当的字号。”
“这就是了。”莫云潇说:“我们莫家要拿回自己的产业,只是人手尚缺,你们可愿意去我茗楼做工吗?”
女子们愣了一愣,短暂的平静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我愿意……我愿意……”的叫喊声将整个大堂充斥。
借着激动的情绪,她们纷纷向前涌来,但在官兵和魏夫人、莫云潇还有那少年老成的小女孩的劝导下,大家开始有秩序的排队。
莫云潇和魏夫人开始登记女子们的信息,一直到深夜都没有登记完成。
此时,夜晚霜气已浓,莫云潇和魏夫人走出鬼樊楼的大门,正有一辆双马套辔的华盖宝车等在那里。车上挂着小灯笼,将整辆车映照得一片光亮。
驾车的是一个年岁不足二十的锦衣少年。少年见二人出来,便从车上一跃而下,拎起一个包裹就走了上来。
二人均是一呆,还不待发问,少年就先鞠躬行礼,说道:“小的是赵公子家里的仆从,知道二位娘子今日来此公干,特命小的驾车在此等候。”
莫云潇的脸上立刻现出了红晕,急忙将狼狈的目光移开,一颗心兀自砰砰直跳。
魏夫人却不怀好意的将她轻轻一拽,笑道:“你瞧,赵公子知道莫令使来公干,还派车来接,多贴心呢。”
“玉如!”莫云潇耸了耸肩,将魏夫人的手抖落,但头依然没有回过来。
魏夫人呵呵笑了几声,又转过头来对这小厮说:“有劳了,我们莫令使劳烦你转告你家公子,就说拳拳心意,倍受感激。”
莫云潇吃了一惊,正要开口反驳,手却又被魏夫人一把攥住,被抢着说道:“人家赵公子盛情难却,你我又何必忸怩推诿?”
小厮已将包裹打开,取出了两件绒毛披风,笑着说:“夜晚天凉,马滑霜浓,请两位娘子披上此衣。这也是我家公子的一番心意。”
“这个我们就不……”话已出口,仍是被魏夫人打断了:“这样美的大氅我倒是头回见了。”
她说着便含笑过去将其中一件接过来披在了身上。这是一件紫色翻毛披风,上有金线彩绘,虽然美丽也极为珍贵,但以魏夫人的眼界看来,也绝非如她所说是第一次见。
她原地一转,问身后的莫云潇:“好看吗?”
莫云潇拢了拢有些飘散的头发,点头说:“好看。”只是语气中带着一丝尴尬和忐忑。
“那你也披上。”魏夫人将另一件拿过来披在了莫云潇的身上,说:“这件是素色的,很衬你。”
素色就是白色。这件披风除了边上是鲜艳的红色之外,大部分面料都是纯白的,并无繁复的雕琢图案,倒也显得清晰雅致。
尤其是在这暗夜里,这样一件白色的披风披在身上,愈发抢眼愈发卓尔不群。
魏夫人替她系好颈下的带子,含笑说道:“让我瞧瞧,赵公子心心念念挂盼的人儿是多么的美。”
魏夫人越这样说,莫云潇的脸越发红了。她含嗔的眸子一瞪,说:“玉如,你再胡言乱语,我就不与你一道走了。”
她说着就要独自走开,魏夫人将她拉住,好言劝慰:“好了好了,我不再说话了。我也是与你同行才能坐得了这样华美的车子呀。”
“你……”莫云潇瞪着她,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魏夫人已拉着她的手向车厢边上去了。
这小厮心中一片雪亮,也只敢偷偷笑着。他见二人要登车,急忙拿过登车用的小马扎来。
魏夫人道了声“有劳”,先登了上去。莫云潇刚踏上一只脚正要上车去时,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令使姊姊!”
莫云潇和小厮一同回头来望,但见灯笼光影的摇曳下,一个弱小的身影正朝自己这方奔来。
莫云潇心中一动,叫了声:“小王姑娘?”
这小姑娘正是那个姓王的小女孩,面对魏夫人和莫云潇丝毫不惧,在众目睽睽之下侃侃而谈。
魏夫人也挑起车帘来看,颇为惊喜的说:“原来是她。险些将她忘了。”
说话间,小姑娘已跑到了眼前。她两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说:“令使姊姊……你们……你们要走吗?”
“是呀。我们要回去歇息了。”魏夫人笑着说:“你怎么追来了呀!”
“那……”小姑娘将目光转向了莫云潇,带着十分诚恳的语气说:“请令使姊姊带我一同回去吧。”
莫云潇一呆,随即说道:“小王姑娘乖,不用几日我们就会回来接你们的。”
小姑娘连连摇头,说:“不,我……我想回去找我的爹爹。”
“你的爹爹?”莫云潇和魏夫人对视了一眼,又问:“你的爹爹不是将已将你卖了吗?”
小姑娘眼眶红肿,竟小声啜泣了起来:“是呀,我爹爹将我发卖了。不过,我仍想回去见见他。自从……自从离开了家,我就没再回去过。今日有幸遇到令使姊姊、魏姊姊,就请你们带我回城里去吧,就让我再见见我爹爹吧。”
说到最后,小姑娘已泣不成声,啜泣变成了低声的哭泣。这小姑娘本就生得俏丽,尤其是那一双闪亮的眸子如清澈的湖水一样,不让莫云潇半分。
她这样嘤嘤一哭,愈发显得娇俏可爱,令人不能不油然升起强烈的保护欲来。
莫云潇望着她,不禁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玉如,怎样?”她回过头来向魏夫人征询。
魏夫人叹了一口气,说:“这华车是为你而来的,带谁不带谁也该由你决定。”她说完就将车帘放下,坐了进去。
莫云潇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来冲小姑娘微微一笑,然后伸手过来,说:“小王姑娘,我拉你上来。”
见莫云潇许喏,小姑娘立即破泣而笑。她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伸出自己的小手来与莫云潇的大手紧紧握住。
马车徐徐开动,车上的三人却怀着三样不同的心思。
莫云潇靠着车窗,两眼呆滞的望着窗外黑漆漆的景物。小姑娘就坐在她的右手边,自己的左手仍与她的右手紧紧握着。
坐在最左边的魏夫人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怀着几分同情和关切的目光向莫云潇望去。
小姑娘时而望望莫云潇,时而望望魏夫人,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忽闪忽闪的,十分灵动。
“玩笑归玩笑。”魏夫人将目光转向了莫云潇,说:“看来,官家这次是动了真情了。”
莫云潇仍旧靠着车窗,动也不动,说:“当朝天子,派一辆车来岂不信手拈来?玉如你如何就看出他动了真情?”
魏夫人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可没这么简单。”
她呼了两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说:“自简王下狱以来,朝臣们的争吵就没有停息过。有人说简王乃先帝胞弟,该从轻发落;有人说简王罪在不赦,该当严谴。唉,官家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早已是心力交瘁了。”
莫云潇的眉毛微微抬了一抬,侧脸过来说:“他是官家,一言九鼎,就不能自决吗?”
魏夫人苦笑着摇摇头,说:“朝臣们以此案争吵为虚,党争才是实。自王安石变法以来,朝政日非,只是借着这个由头攻讦异己罢了。如今官家能做的,唯有勉力维持而已。”
莫云潇点了点头,又重新把头靠了回去,由不得叹道:“他这样繁忙,还能想到我。”
“是呀,所以我才说,这次官家是动了真情了。”魏夫人说道。
莫云潇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赵佶的爱是浓烈且火热的。即使他风流俊雅,却仍是皇帝身份。这样的爱令人窒息,令人惶恐。
莫云潇越想越心慌,只得侧头过来问魏夫人:“玉如,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我倒要问你,你对官家有没有……”
“没有!”莫云潇回答得干脆且直接。但魏夫人似乎也从她的神态中读出了一丝不安和虚弱。
此刻,魏夫人无法判断她这话是不是违心的,但既然她这样说,那至少从理性上来讲,她已做好了拒绝官家的准备。
于是,魏夫人也点点头,说:“荷露,你是对的。一旦入了深宫,就如苍鹰入笼,蛟龙离水。你这样有男子气概的人,是最难以消受的。”
莫云潇望着窗外的景物,感受着马车的颠簸,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只想把茗楼的家业守住。”
魏夫人点点头,没再说话。车上三人都保持着沉默的默契,直到马车缓缓停下。
车窗外的灯火已能照进车里来,沿街店铺的叫卖声、游人熙攘的喧闹声都入得耳来。
莫云潇捏了捏自始至终攥着的小姑娘的手,笑着说:“今晚你随我在樊楼歇息,明早我带你回家,可好?”
小姑娘露出惊喜的神色,说:“好啊!谢谢令使姊姊了。爹爹见我回来一定欢喜。”
三人相视而笑,然后鱼贯下车。道谢送别了青衣小厮之后,莫云潇和魏夫人各自拉起小王姑娘的一只手,三人并排走进了樊楼来。
此时的樊楼正是食客盈门的时辰。偌大的大堂灯火辉煌,座无虚席。男子们纵酒高谈,妩媚的女子浓妆艳抹,只星星点点的依偎在这些男人身旁,笑语盈盈的与人谈笑。
而在走廊边上,只有一个独身女子单独占了一张桌。桌上是宋五嫂的招牌菜汴河鱼羹,另有两道小菜和一壶酒。
这女子面容俏丽,双目有神。她化着淡雅的妆容,头发挽成发髻,仍留了两缕垂下来仿佛垂柳。
她身着绢丝衣裳,一只脚高高翘起踩着另一张凳子,以一个十分豪放且不太雅观的方式坐着。
看这女子的梳妆打扮和年龄,大约是个未出嫁的小娘子。这就奇了。
未出嫁的姑娘常常深居家中,很少在外露面。即使露面也要戴着帷帽将颜面遮住。
而这女子抛头露面不说,坐姿还十分不雅,而且一人就霸着一张桌子,在东京城里除了莫云潇恐怕也无人敢如此行事了。
魏夫人皱了皱眉,不禁笑道:“荷露,我仿佛见到了另一个你。”
莫云潇也望向了她,问道:“荷露可知,这是谁家的姑娘?”
魏夫人冷哼一声,说:“若我所猜不错,这姑娘姓李。这位李姑娘可是大名得报,只我还未与她谋面。”
她顿了一顿,又说:“荷露,我与你打个赌可好?若她是我所猜的那个李姑娘,你可要包我一年的汤茶钱。如若不是嘛,呵呵,我包你一年的宋家鱼羹。可好?”
“啊?”莫云潇有些吃惊,忙说:“何必打赌,我们与人家也是萍水相逢,还是不要打搅得好。”
魏夫人哈哈大笑,说:“宋家的鱼羹可不比你家茶水便宜,你不吃亏。”
她说完便松开小王姑娘的手,大踏步向那女子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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