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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天空中“轰隆”一声焦雷响起来,虽是黑天儿,但也可见阴云翻涌,就像滚滚沙尘一般。
宋五嫂瞧着,也不禁暗暗发憷。她忙两手合十,默念着“阿弥陀佛”。
宋明轩从屋里走了出来,说:“阿姊,想事要变天了。”
“是呀。”宋五嫂愁容满面,淡淡地望着天际说着:“只怕荷露他们更难寻人了。”
宋明轩说道:“莫家的三奶奶整日念佛,想来会有佛爷护佑。”
“话是这样说,但他们不回来,终将叫人不放心。”宋五嫂的愁容不减。
宋明轩还要再劝,宋五嫂抢着说:“外头起风了,你还是回里边等吧。”
“阿姊何不一起?”宋明轩说。
宋五嫂回头来将他一望,露出一丝和悦的笑颜,摇了摇头,还未说话时,但见一个远处一盏灯笼左摇右晃,风中落叶似的朝这边飞奔而来。
宋五嫂起初还以为是打更人,但打更人不会如此慌乱。谁人会在这半黑不明的天儿疾奔而走呢?
走得近了,二人才看清那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樊”字。
那人走得近了,果然是自己店里的伙计。宋五嫂忙迎上去问:“什么事这么慌张?”
伙计气喘吁吁,说:“五嫂子,你快回店里瞧瞧吧。吏部的赵侍郎正候着呢。”
“赵侍郎?哪个赵侍郎?”宋五嫂的话刚一出口便已明白了,急忙说:“可是赵挺之赵老爷?”
“正是呀。”伙计咽了一口口水,继续说:“不过还有别人,礼部的李侍郎也在。”
“什么?”宋五嫂有些纳罕。
伙计说:“原是吏部的赵老爷来,但礼部的李老爷也要跟来。吏部的赵老爷便与他一道,现礼部的吏部的两位老爷都在堂里候着呢。”
宋明轩也迎了上来,训斥道:“什么礼部吏部,说得绊不绊嘴!”
宋五嫂却将弟弟一拉,说:“我已明白了八九分。他们一个寻儿子,一个寻闺女。”然后又对伙计说:“我这就与你回去。”
宋明轩拉住阿姊,说:“还是我去吧,我与德甫是同窗好友,尚能有话说。”
宋五嫂一笑,说:“你虽与赵德甫有旧,我也与李家娘子相识。人家既是寻到店里,我这个掌柜的就要去应付。你还是留在这里,茗楼家大,不能没个男子。”
就在这时,天空中又轰然作响,雷光隐隐可见。不过一瞬,大雨就落了下来,宋家姐弟连同那伙计都忙躲到茗楼的屋檐下避雨。
这雨一旦下起来就似瓢泼一般,“哗啦啦”白雾蒸腾,冷风席卷而来。
宋明轩皱眉道:“雨这样大,阿姊可怎么回去?”
宋五嫂苦笑:“那也得去。”
她正要走,茗楼大堂内忽然亮起一盏灯火。大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披着绒毛外套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宋家姐弟定睛一瞧,原来来人是莫家的三女儿云溪。
莫云溪未施粉黛,但容颜也十足的俏丽白皙,比起她的母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拿着雨伞,含笑说:“五嫂子,这伞你拿去。”
宋五嫂也不客气,接过伞来说:“这也正当时,多谢三姑娘了。”
“不谢。”云溪矜持的笑着:“雨天道儿难走,嫂子要当心。”
宋五嫂应了一声,便与伙计共撑一把伞去了。
宋明轩望着阿姊远去的背影愣愣的出神。云溪靠过来说:“家兴哥哥,外边起风了,何不进来坐坐?”
宋明轩恍若失神,自言自语似的说:“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什么?”云溪凑过耳朵一听,不禁笑道:“家兴哥哥是魔怔了不成?”
宋明轩幽幽的转过头来,对云溪说道:“云溪,我能做些什么呢?”
“你呀,可以进来吃一碗热茶,好暖暖身子。”云溪说着便拉过宋明轩的手向大堂里走来。
宋明轩却忽然甩开了她的手,说:“不!我堂堂男儿,怎么可以这样……”
云溪将他一瞧,见他眼神涣散,语无伦次、词不达意,也不免担起心来,说:“家兴哥哥,你别莫要吓我呀!”
宋明轩望着她,问:“你说我到底能干什么?”
“你……你……”云溪想了想,说:“你能保护我们呀!”
“保护你们?”宋明轩重复着她的话。
“是呀!”云溪再次拉过他的手向大堂里走来,边走边说:“你想,我大女兄在外边,你的阿姊又回樊楼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女眷如何不恐慌?只要家兴哥哥在这儿,我们就安心多了。”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大堂来。大堂中已点燃了一盏油灯,云溪拉他坐下,说:“家兴哥哥,我去烧些滚水来与你点茶吃。”
她正要走时,宋明轩忽然又将她的手拉住了。云溪一怔,随即云霞红了脸面。
虽说云溪性格豁达,但也毕竟是个女子,她拉男子的手尚还可以,可男子主动拉自己的手这还是头一遭。
“怎么了家兴哥哥?”云溪问道。
宋明轩抬起脸来,说:“上元那天,荷露约我在长风楼见面。她问我,何以我的表字叫家兴,难道不是为了考取功名?”
“嗯?那哥哥怎么说?”云溪也好奇起来。
“我说,我和阿姊一起经济樊楼,也可令家族兴旺。”宋明轩说完问道:“云溪,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云溪也坐了下来,单手托腮,思索道:“也好啊,以前爹爹在时常听他说,官场明枪暗箭,最是不堪。家兴哥哥有志于樊楼,不比做官的差。”
宋明轩含蓄的一笑,说:“可我如今发觉我错了。樊楼有我阿姊操持,我只能学些皮毛。读书,我又不及时雨。自从我退了与荷露的婚约之后,每每在想,似我这样百无一用的人,的确也是配她不起。”
他这番话并非客套,而是发自肺腑的。也因此,云溪听在耳中也百般不是滋味。
“家兴哥哥何需说这样的话。”云溪叹道:“哥哥是男子,将来樊楼总要交到哥哥的手上。在我们莫家,我又何尝不觉得自己是个蠢物。”
宋明轩一呆,问:“为何这样说?”
云溪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说:“我家大女兄是嫡出,有父亲疼爱,而且自幼练得一身好武艺,骑术更是一流。在咱东京城中也颇有些声望的。我家二女兄呢?虽说是庶出,但好歹她妈得宠,自幼也是锦衣玉食的,才养成云湘她那性儿。我呢,左也挂不着,右也挨不上,故而一门心思想着帮我妈争宠。可后来爹爹死了,家也被抄了,我才知道大女兄是疼爱我的。话又说回来,大女兄她……她落了水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儿似的,对我和云湘都好了许多许多。我很承她的情的,但云湘却还是那样子。”
二人对坐嗟叹,似乎都有不胜唏嘘之感。
此时已是五更更末,过不多时晨鸡就要报晓了,而此时的樊楼却是灯火通明,一干大伯俊糟以及使唤婆子都恭敬的站着,另有两个穿长衫的中年人,面容冷峻的坐在长桌的两边。
大雨滚滚而下,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将整个樊楼的门口变成了个水帘洞。
曹妈妈望着门口,正在心焦时,忽见两人从“水帘洞”外钻了进来。众人定睛一瞧,正是宋五嫂和去叫她的伙计。
“哎呀,今儿有要事缠身,怠慢了两位老爷,该死该死!”她进了门儿来,一边拧衣服上的水一边笑着说道。
赵挺之和李格非对视了一眼,冷峻的面容却没有丝毫的缓解。
曹妈妈倒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似的拥上去,说道:“五嫂子,可出了大事了。”
“什么大事?”宋五嫂边走边侧耳听她说。
“赵老爷家的公子和李老爷家的娘子彻夜未归,说不得,是跟咱樊楼有干系。”
宋五嫂呵呵一笑,撇开曹妈妈,迎将上来,先屈膝福了一福,说:“拙妇宋氏给两位老爷见礼了。这大黑天儿的,又冷嗖嗖的,怎么没叫曹妈妈整治个鱼吃?”
赵挺之将手一摆,说:“掌柜的,咱们闲话少叙。这青霜结瓦的时辰,我们来也不是吃你鱼的。敝府犬子彻夜未归,去太学打听,也没见人影儿,后来得知是给李老爷的好闺女给叫了去,这鸡都快打鸣了,还不见回来,特来樊楼相问。”
李格非立即红了脸,接过话头来说:“宋五嫂,小女你是知道的,人虽任性,却也是个守礼的,哪能平白无故的约男子出去?这分明是诽谤!”
赵挺之面色一变,拂袖起身,说:“怎么?李侍郎是说在下构陷于你了?”
李格非冷冷笑道:“构陷不敢,只是小女同样彻夜未归,老夫一颗心悬在喉咙眼儿,哪有闲气与人争执?”
“哼!”赵挺之一甩袍袖,对宋五嫂说:“掌柜的,听闻李家小娘子与掌柜的是好朋友。故而我二人才相约讨教,若是寻到了李家娘子,想必也就寻到了犬子。”
“赵老爷,拙妇……”宋五嫂话还没说,李格非却又抢着说:“不错,宋五嫂若是知道就快些说出来,一来找寻二人是正理儿,二来也还小女清白,免得叫小人嚼舌根!”
赵挺之一拍桌子,喝道:“你说谁是小人!”
李格非也怒目而视,说:“当年王半山乱政,搞得民不聊生、天下疲敝,他的走狗哪个不是小人!”
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尤其赵挺之更气得是面色发青。
王半山便是指王安石了。他的变法虽然虎头蛇尾,但其影响却十分深远。后来做官的人只能战队,不是变法派,就是守旧派。
这赵挺之乃是变法派,而李格非却是守旧派。二人平日里在朝共事都是互不理睬,这次若不是因儿女的事也不会走到一起。
不过,李格非的这句话却说得极重,众目睽睽之下赵挺之如何下得了台?
只听赵挺之怒道:“李侍郎,你教子无方,纵容女儿勾搭外男,夜乱淫奔,坏我礼教大防。天下人谁会说你是君子!”
李格非也勃然变色,起身喝道:“你说谁教子无方!谁夜乱淫奔!红嘴白牙,你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了?现下二人下落不明,焉知不是你家儿子劫我女儿而去!”
赵挺之哈哈一笑,说:“当真荒谬!犬子今年大考,定做绿衣郎!大好的前程不要,因何去做强盗!哼哼!反是你女儿整日价的赌钱酗酒,净填些淫词艳曲来勾搭男人,东京城里谁人不知?”
李格非气得满面通红,一时却也争执不过,只得说:“我……我……我跟你拼了!”
他说着就要冲上去拉扯赵挺之,幸好樊楼手下一众男丁纷纷拥上才勉强将他拉住。
赵挺之却呵呵冷笑:“有其父必有其女,堂堂六部大臣,竟然在瓦肆酒楼就和人动粗,真是失了我士大夫的仪态!”
“赵挺之!你这卑鄙小人,让你位列朝班才是我士大夫亘古未有之大耻!”李格非虽在人堆里挣扎,但说话骂人却不能被阻止。
眼前事情越闹越离谱,宋五嫂也着了急,急忙抢过一个瓷盆来,站上桌子,“咚咚咚”将瓷盆敲得震天响,顷刻就将大家的声音压住了。
“二位老爷,可否听我一言?”宋五嫂说道。
二人这才收敛了怒气,虽没有回答,但各自整理衣冠,等于暂时也不会再争执了。
宋五嫂叹了一口气,说:“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既不是夜乱淫奔,也不是劫人害命。他们都是一位姑娘的好朋友,那位姑娘眼下遇到了难事,他们有情有义,都去助力了。”
二人对视一眼,赵挺之急急问道:“是哪位姑娘?”
“我知道!”李格非望着宋五嫂问:“可是莫家长女莫云潇?”
宋五嫂点了点头。
赵挺之皱眉一想,喃喃道:“莫云潇?这个名字倒也耳熟,却不记得在何处听过?”
宋五嫂一笑,说:“莫云潇您老未必知道,但女阎罗一定听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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