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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下定决心了。
她宁愿跳海，就算葬身海底，也不要被贩卖到一个不知道有多可怕的地方。
可是一只脚被锁链困住了，铁链沉重冰冷，根本挣不脱。如盘踞的巨蟒咬上了她的脚踝，直到猎物死的那一刻才会松口。
鸢尾摸出身上偷藏的匕首。
砍下一只脚就能逃走了……砍下一只脚，感觉会很痛，还没砍下来就先晕过去。
鸢尾握着小小的匕首，看着刀身反光中的自己。
她真的能做到吗？真的能用这么小的刀顺利砍下自己的一只脚吗？要是卡在筋骨处该怎么办啊？
可是不逃走…不逃走的下场就是成为奴隶。
爸…妈……你们现在在哪里呢？
他们说被贩卖的奴隶不到两三年就会被折磨死。你们还活着吗？即使活着又能怎么样呢，我连自救都做不到。
为什么我们的一生这么不幸呢？
——我们这一辈子都看不到鸢尾花了。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就这样吧。
只希望死后我们家人可以重聚。
“呼…嗬…啊…啊……啊啊啊！”
鸢尾把刀尖对准被困住的脚踝，开始急促地喘息着，然后一边压抑着叫喊给自己壮胆，一边抓着刀柄猛地向下刺去。
…刀尖堪堪停在皮肤表面，只刺破了一点皮肤冒出一颗小小的血珠。
鸢尾脱力般松开手，匕首掉到了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果然…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该怎么办啊。
她该怎么办啊。
没有人会救她的，船一旦到岸，她就更跑不掉了。
鸢尾重新捡起匕首，砍脚会失败的话就这么做好了，直接把刀子捅进心脏就好了。
这样绝对不会出问题。
然后没有价值的她会被抛进海里，结果是一样的，何必多此一举。
鸢尾双手攥紧了刀柄，泪流了满面。
只要干脆地捅下去就好了，只会短暂地疼一下而已。
泪砸在虎口，流进手心里。
手上都是泪液，汗液，使得匕首也攥不紧了。
鸢尾知道时间拖得越久会越不敢下手，可是匕首还是迟迟没有落下。
不是还心存什么侥幸，她苦苦等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有一点比任何人都清醒的知道：那就是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但她只是……好想再看一眼大海。
想要再感受到一回，被海风吹过时，体会到的自由。
……
有什么东西轻轻搔过鸢尾的脸颊。
“你还好吗？请不要用这么危险的东西对着自己哦。”
温柔干净的嗓音响起，鸢尾的心弦好像被拨动了一般。
好听得像是天使吻过的声音。
她是不是在没有察觉的时候把匕首捅下去了，她已经死了？
鸢尾愣怔地抬起头。
顺着修长笔直的腿向上看去——这是一个穿着贵族服饰的漂亮得不真实的男人。
五官立体如希腊雕塑，又格外精致，特别是那双蓝眼睛，像是神明不小心遗落在海洋中的蓝宝石。
自然界也找不出一种蓝与之媲美。
这是人间不可能拥有的。
对方俯身低头，蓝宝石专注地看着她，长长的头发流泻下来，正好有一簇落下来碰到了鸢尾的脸。
他微笑着，向鸢尾伸出手，等待鸢尾把手放上去。
匕首在手中滑落，发出声响。
“你是天使吗？谢谢你来接我。”
鸢尾认真地说着傻话，真的把对方当成了天使。目光黏在对方平摊开的手掌上，不自觉地伸出手。
天使的手是多么完美，多么圣洁啊。
可是她的手是怎样的？
沾染着泪液，汗渍，脏污……她怎么能亵渎天使呢？
鸢尾谴责自己，伸到一半的手企图缩回去，却被对方坚定地捉住了手。
“不是天使哦，你猜错了。不过没有惩罚，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锁链在他手中就好像玩具似的，轻轻一掰就断了。
鸢尾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她就这么获救了。前一秒即将沦为他人的奴隶，下一秒就被解开禁锢，重获自由。
他不是天使，那大概是神明吧，因为17年来从未有一个人类来救她，只有他降临到她面前，轻易地把她救了。
鸢尾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她的神明，跳下了船。
酒桶里的人鱼们也被救出来，尽数跃入海中，游动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就消失了。
“好像还差一个人鱼……特别大的，尾巴就有两米，它被锁在玻璃容器里……”
鸢尾看着船上没有人鱼再下来，回过头迟疑地说道，然后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就是我哦，会不会被吓到？”
艾尔温柔地说道，特地把他漂亮的尾鳍探出水面，展示给鸢尾看，轻缓拍打他们之间的海面，看起来格外乖巧。
鸢尾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害怕救赎她的神明？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那不是对神明的亵渎吗！
“嘿！快醒醒，他们逃了！”
守夜的船员迷离的睡眼终于看到了海中的他们，立刻发出了惊呼。
但是这时发现已经晚了，人鱼在水中速度是很快的，其他人鱼已经游得很远了，艾尔带着鸢尾追上它们。
……
那晚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梦，不，后来的经历也像是梦，因为太过像是童话，就像是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
鸢尾总在想是不是真的，她是不是已经死了。当时握着匕首她很混乱，记不太清了。
她和艾尔一起已经生活一段时间了。
鸢尾数次说过，可以放着她不管的，她原本的愿望就是溺死在海中。
她的痛苦像巨大的漩涡，永远也走不出来。所以放弃她就好。
可是艾尔把鸢尾安置在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孤岛上，护崽似的日夜看守喂养，不准她自我放逐。
“你可以笑一笑吗？”
“和我在一起很痛苦吗？”
艾尔问她。
“……”
鸢尾沉默着不说话。
害怕说出她好像只是失去“笑”的能力这个事实。
艾尔坚持不懈地给她讲笑话讲趣事，想逗她笑，他始终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鸢尾脸上的笑容。
那比他珍藏的任何珍珠都要摄人心魄。
艾尔说的话起不了任何作用，那些趣闻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鸢尾听着只觉得羡慕。
但知晓自己是没有那个福分的。
渐渐地艾尔也就不怎么说话了，就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鸢尾的目光不会为他停留，她总是坐在海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同一个方向，那是航船原本要到达的目的地。但眼睛没有焦距，难以判断她是不是真的在看海。
艾尔看看她，再看看海，再看看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无辜地眨着蓝宝石，晃荡着尾巴一扫一扫地玩着水。
鸢尾则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艾尔当做宠物了，激发了什么奇怪的保护欲，所以才对她这么这么好。
所以当艾尔不再说笑，鸢尾以为他新鲜感过了，要对自己腻了的时候，因为受之有愧的悬着心终于落下了。但也更痛了。
“鸢尾，可以注视我吗？我有东西要给你。”
许久不出声的艾尔突然跳入海中，游到鸢尾面前，双手扶在女孩儿的膝盖上，仰头看她。
鸢尾以为告别即将来临，低头和艾尔如同蓝宝石的眼睛对视。
俯视者眼中只余痛苦，黑暗阴沉。
仰视者眼中天真无暇，容纳星辰。
鸢尾楞了一会儿，然后不堪地移开目光。
这样两道目光怎么能对视在一起呢？她这是在亵渎这双眼睛。
见鸢尾还是不愿意看他，艾尔把失落写在了脸上，然后低头把自己手中的鳞片递到她手上。
人鱼一生只会有一片这样特殊的鳞片，拔下后就不会再长，身上始终会缺一片鳞片，如同完美的艺术品有了残缺。
人鱼们都十分爱惜自己的鳞片，它们十分爱美，要是看到有谁缺了鳞片是会被嘲笑的，根本不会送人，更别说是这种失去就不会再长的鳞片了。
可是艾尔不在乎，他动了心，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孩儿。所以区区一片鳞片，他不在乎。
有了这个鳞片后鸢尾就能在水下呼吸，说不定就能开心起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拉起鸢尾的手，用拇指抚开软软的掌心，把自己最重要的鳞片放在她的手心里，邀请她去自己的海底宫殿。
……
海洋作为人类无法探索的未知领域，置身海洋就如同置身浩瀚的宇宙之中。所见所感，完全是新奇的。
人类在其中是如此渺小。人类的社会法则也对这里毫无作用。
鸢尾在这里显而易见地活过来了，一双桃花眼终于有了神采，黑亮亮的眸子到处看，对海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鸢尾暂时遗忘或者说是故意遗忘了她的遭遇，被艾尔牵着手，遇见了一个又一个艾尔口中的神奇见闻。
……
艾尔很开心见到鸢尾的转变，但是，他其实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在等着他。
他当时之所以在那艘船上，是想要假装被抓，然后去解救他的同胞们。此去凶险未知。
但是因为鸢尾的出现暂停了计划。
他必须离开了，作为人鱼的首领，他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但是要怎么开口呢？这个人类女孩的状态才刚刚恢复一些。她看起来那么脆弱，不放在身边看着就无法安心。
艾尔陷入两难之中，鸢尾并没有让他烦恼那么久，先一步提出了想要回去的想法。
一是她敏感地看出艾尔有急着要去做的事情，二是她也必须要和过去做了结，然后才能好好地向前看。
人鱼岛的黑暗之处——村长和外界的隐秘交易，以及父母之仇。
她或许没有力量去改变这些，但只是隐秘地调查地话，作为从小生长在人鱼岛，了解岛上每个人的她还是有自信的。
至于制裁，艾尔拥有足够的武力，等艾尔忙完再寻求他的帮助就好。
“你要回去一趟？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时间不一定吗……你等等…这个给你……你想要找我时就吹响陶笛，不管多远我都会来见你。”
艾尔把一只小小的陶笛交给她，眼睛里写满担心，絮絮叨叨地交代着鸢尾好好活着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像一个只能眼看着小女儿第一次单独出门却不能跟着贴身保护的老父亲。
然后又嗫嚅着说他也有事要去办，但不是什么危险的事，鸢尾想找他可以随时吹响陶笛。
“好，我会的，到那时我会笑着见你。”
鸢尾在离别前做出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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