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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是一些寻常唠叨,但由这一点也能看出皇太后对自家这个女婿是益发关怀入微。
眼见皇太后对沈哲子的态度显露,庾怿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上次因为四弟庾冰在皇太后面前失言,让皇太后闷闷不乐许久,对他们这些母家兄弟们也有一些冷淡,更不要说对沈哲子这样上赶着的嘘寒问暖。
这也是庾怿近来苦恼的原因之一,他自问没有大兄那样的名望和才干,况且他家确有罪过在身,假使再丢了皇太后的信重,前途更加堪忧。哪怕皇太后眼下还深知一荣俱荣的道理,但就怕日后会有人长久的在皇太后面前以此做文章,积毁销金,或会让皇太后对母家更为疏远。
如今沈哲子凭其惊艳表现得到皇太后的宠信,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件大好事。最起码别人想要离间,借助皇太后的名义搅风搅雨是不可能的。
用餐之后,几人移步到另一处静室中,待到仆人们送上茗茶,庾怿忍不住叹息一声:“维周在这个时节回来京口,让我如释重负啊。”
旁边的庾翼补充道:“近来京口除了风传陶公将要兵谏之外,还有人鼓噪宣扬二兄应该引咎而退,这些人实在、实在是……”
“引咎而退也是应有之意,但眼下却不是一个好时节。若是皇太后和琅琊王能够顺利归都,我又怎么敢贪恋中枢权位。”
庾怿神色黯淡,虽然彼此间对于平乱后的安排早有规划,但一想到远离中枢后,与皇太后的联络也是日渐疏远,来日再想归都则就困难得多,他的心情也是极为沉重。
“温公今次大功于身,已经确定归都,太保和陶公那里都没有异议,属意温公接掌尚书。”
沈哲子在席中跟庾怿讲起建康方面最新达成的共识,如果没有意外,温峤归都接任尚书令已经可以确定。要达成这个共识,彼此之间也是试探良久,而且沈哲子又见识到王导那种绵里藏针的手段。
当彼此之间有了一个初步意向后,拒绝迁都便不再是王导一个人的愿望,转而成了建康各方都要努力的事情。王导态度很坚决的拒绝了温峤和沈哲子想要钟雅接任江州刺史的提议,说是如此重镇要等到行台归都才能公议决出。很明显,王导对于难得空出来的江州刺史动了心。
而陶侃想要逐步将荆州军权转移给自己后代的想法也未竟功,荆州军的权力大体可以分为四部分,其一是荆州本部州军,其二是统率蛮部义从的南蛮校尉,其三是以襄阳为中心的汉沔,其四是以江夏为中心的豫西。
原本陶侃的打算是将南蛮校尉和江夏相都留给自家的子侄,如此布置一番,来日他家子弟接掌荆州便显得不太突兀。但这一点既触及到了王导的底线,沈哲子他们这一方也肯定不会乐意。在温峤归都之前,彼此间就在围绕这个问题僵持着。
不过温峤入都后形势发生一些变化,因为确定要归都,他也需要将自己的江州部众有所安排。在沈哲子的牵线之下,王导联合温峤,生生将江夏相的位置从陶侃那里扣出来,转给了温峤的部将王愆期。有了这一次合作,日后王导要进望江州,温峤自然不好再施加阻挠。
不过陶侃那里也不是没有收获,他自己兼领的南蛮校尉被转给了他的侄子陶臻,同时将镇所由西面的江陵转移到了更近的巴陵,加强了荆州对于建康的影响。与此同时,一子陶称分监沔中军事,只要陶侃能够收复襄阳,便能顺势将汉沔揽入怀中。
而沈哲子这里,虽然没有给钟雅争取到江州刺史的位置,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沈哲子本身倡议的江北一些布置还有沈恪等人的职事,全都获得了通过,而且还给褚季野的堂兄褚翳争取到了丹阳尹的位置。
这样一个安排,可谓犬牙交错,没有一家能够独大。老实说,就算沈哲子处在王导的位置上,也不可能安排得这么面面俱到。而且王导今次主持的分肉,特别让沈哲子联想到一个狐狸分饼的寓言,众人都是眼睁睁看着,但王导就是利用彼此之间那点小心思,生生把江州这一块大饼给挤出来!
沈哲子对江州不是没有想法,要不然也会提议钟雅接任。老实说钟雅已经是他们这方能够选出的最好人选,但其实资历名望还是稍逊。
庾怿退出中枢后,如果强居江州,未来极有可能会遭到陶侃的挤兑,不如退求更稳妥的豫州。西面有王愆期在江夏做为和荆州之间的缓冲,往东可以与台中的温峤互为呼应,同时作为江北人员的后继补充。
至于老爹沈充,倒是足够担任江州刺史,但眼下东扬州新立,政治生态还不稳定,沈充不可能放弃老窝去从头经营江州。
说到底,江州虽然也是一个战略重镇,但只有在江东动荡、荆扬对冲的局势下,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这一场乱事可以说舒缓了许多太过尖锐的矛盾,未来江东的局势肯定会维持一段时间的求同存异、互相妥协,无论哪一方都打不起来。
所以江州这块肥肉,眼下实在是吞不下,强求不得,徒增烦恼。老实说,其实沈哲子更愿意把郗鉴放在江州,从而腾出江北一片空白,逐步去经营渗透。但他也清楚这只是幻想而已,郗鉴好不容易回到江北,是绝不可能再过江南来的。
总之江州在沈哲子眼中就是一块鸡胸脯,看似丰腴,嚼之无味,最起码在眼下而言,并没有什么势在必得的念头。暂时把江州让出来,还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打破京口方面的纠缠局面。
王彬之所以敢在京口活跃闹腾,底气无非两个,一个是王舒,一个是郗鉴。王舒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不满足于眼下尴尬的处境地位,只要给他一个更好的选择,他完全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纠缠。
而郗鉴的想法也好理解,此公是打定主意老死广陵不再挪窝,那么就需要对京口施加更强力的影响,从而获得一个更稳定的后方。如今这些青徐人家敢于在京口诸多布置,更多应该还是郗鉴所提供的武力保障,此公也需要借此将影响力再次伸过江来。
如果江州那一块肥肉将王舒给引走,那么京口的局面就好处理得多。王舒留在这里,其实就是充当一个粘合剂,将青徐侨门和郗鉴在江北的力量暂时粘合成一个看似庞大的整体。
但如果王舒走了,凭王彬一个人是很难处理如此复杂局面的。届时或是利诱、或是威逼,分化瓦解,不足为患。当年郗鉴被赶去广陵,如今沈哲子照样能把他堵在江北。
听完沈哲子的讲述,庾怿已是豁然开朗,早先他最担心就是自己顶不住京口方面一波波浪潮般的反对声,在行台还未撤除的情况下就被赶出局去。如果不解决迁都与否的问题,即便是他成功谋取到豫州,意义也丧失大半。
可是眼下,建康方面已经达成和解与共识,京口方面的一方大员又很有可能被引诱走,那么回归建康已经成了定局。而且他的位置早已经被安排好,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忧虑的。
“维周带来的消息,实在是一扫我心中阴霾。稍后我便着人请王中军前来行台,共议此事。迎驾大军都已经即将到达,王中军应该也知当下大势所趋。”
堆积在心中的块垒得以瓦解,庾怿心情可谓振奋。虽然眼下豫州大半已经丢失,他即便是西去,能够统领的地方也不过只是历阳周边而已,但世事又非一成不变。卧薪尝胆,可以吞吴。他在历阳苦心耕耘,来日未必不能复起!
相对于庾怿的振奋,庾翼则不免有些失落。来日的局势安排眼见已成定数,可是时局中仍然没有他的位置,这对于迫切想要创建事功的庾翼而言,实在难得欢颜。早先大兄之势如日中天,对于他的任用都一拖再拖。如今就算二兄节掌豫州,也不可能罔顾物议直接将他举用。如果只是入朝担任一个清职郎官,这实在不是他之所愿。
沈哲子扫他一眼,又笑语道:“小舅也勿须彷徨,行台即便撤出,京口肯定也会大治,难言轻弃。大业关联通东西,小舅若能镇守于此,可谓正得其宜。”
庾翼听到这话,眸子不禁一亮。他眼下的问题是几乎没有什么资历,很难争取到实际的职任,但大业关恰恰是一个位卑职重的位置,算起来真是他为数不多的好选择。他强自按捺住喜色转望向庾怿,试探问道:“二兄,可以吗?”
庾怿本就不似大兄那样风格峻整,而且眼下正是势单力孤,庾翼为了帮他而留在京口错过大功机会,他也存念补偿,哪有拒绝的道理,闻言后便点头道:“这只是小事,不过大业关乃是京口屏障,你于任上若是有失,自缚前来见我!”
“二兄放心,我一定会恪尽职守!”
终于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满意的位置,庾翼也是笑逐颜开。
沈哲子动念将庾翼安排在大业关,也是各尽其用吧。大业关是他一手建成,扼住京口与建康的联系,不可能交到旁人手里去。而且随着战事平定,他家也不可能长久在京口存放太多武力,将大业关经营起来才能保持住武力的震慑。
他家像是沈牧等一众堂兄弟已经不乏功勋,来日要派去更前线的位置磨炼。大业关正好可以作为一个新手村,交给后继者通晓军务,混混资历。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庾怿见沈哲子脸上已经不乏困倦之色,也不再强留,当即便吩咐人将沈哲子送回他家在庄园内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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