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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水贯通豫南之地,上接河洛,乃是淮水中段最为重要的一条支流。自然的,一旦北面要用事于南,颖口便也就成为淮水中段最大的突破口,一旦抢夺入手,大军便可源源不断涌入淮水,顺流而下,直抵寿春!
因此,颖口也是淮南军除寿春本镇以外,各部所驻兵力最强的要塞。颖口这里左右俱竖坚堡,夹水为防,左右两座堡垒俱置兵力数千,同时又有近百艘大小不一的战船巡弋水面,以为左右策应。
盛夏水涨,河道变得尤其开阔,这对于防守而言,是有一些不利影响,难于阻拦狙击江面之敌,同时左右戍堡彼此间呼应也不容易。但在羯胡未有强大水军的此时,淮南军仍然掌握着水路上的主动,总体而言还是处于优势地位。
羯胡前军统帅,乃是石虎的部将张豺。其部抵达颖口东岸之后,并未直接对驻扎于颖口的淮南军发动进攻,而是先遣游骑沿着颖、淮水道夹角扫荡一番,同时在距离水道十数里外的高岗上择地深挖高砌,修筑营垒,摆出一副似是要长久对峙的架势。
在备战的这几个月里,淮南军对于淮北之地的经营也是进行了充分的布置。沿淮一片地域不只坚壁清野、不留人烟,甚至就连地面上一些可为军用、同时又能提供掩蔽的竹木之类的植被,能够砍伐的便都砍伐,不能砍伐的则投火焚烧。
这些任务,俱都交给那些南投的淮北流民完成,在赶路的同时他们承担这些劳役以捐军用,同时交换食粮等生存资源。算是在招抚流民的同时兼顾到对区域地方的肃清,这样两便的安排省去了淮南军再特意的投入,而收效也是不错。
如今淮、颖之间这一片区域,虽然还说不上是寸草不生,但是大规模的树林、竹林也都不存,双方彼此都暴露于对方的监视之中,一旦有成规模的调度,便很难保持隐蔽。诚然这给淮南军偷袭造成了困难,但羯胡也休想潜渡奇袭。尤其是少了许多就地取材的竹木材料,这给羯胡在立足伊始便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因为不能获取到足够的材料,因而羯胡营垒迟迟没有修筑完成从而拥有足够的防护力,所以不得不昼夜保持警惕。而淮南军也充分利用这一地利优势,每当入夜时分,淮上便是舟船连动,大举火把并擂鼓扰敌。
身在这样的环境,羯胡白天要修筑营垒,夜间还要保持警惕。本身就是远来疲惫,昼夜俱都不得安宁,一时间可谓苦不堪言。
在这过程中,双方也是斗智斗勇。在连续两天扫荡之后,趁着羯胡有所麻痹,夜中一部数百名刀盾步卒抢攻上岸,冲进羯胡外沿一座营帐中大杀一通,小胜一阵。然而当下一次再想故技重施时,羯胡却早已经派兵身披草毡暗伏于水畔,舟船刚刚靠岸,便被泅渡登上,非但未有得功,反而被夺走两艘战船,三百余兵卒陈尸江畔。
为了激将扰敌,双方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羯胡将淮南军阵亡兵卒尸首以木桩环插江畔,戮尸泄愤。而淮南军也将斩首之羯胡浮尸江上,诱钓鱼虾。
但从兵力上而言,终究还是羯胡占据优势,哪怕仅仅只是前阵,都胜于颖口守军。初期的试探接触之后,奴将张豺便采取分兵轮休,日夜赶工修筑营垒,同时保持有足够的戒备兵力。淮南军纵使再有扰敌,也终究因为兵力不足而不敢轻易登岸,眼睁睁看着一座土石筑成的堡垒拔地而起!
类似的堡垒,不只出现在颖口附近。下游的硖石城、以及寿春城正当面的八公山对岸,也都次第出现类似的驻兵堡垒。当这些堡垒俱都筑成,羯胡在淮北有了初步的防御阵线之后,奴兵们则就变得更加活跃起来,开始频频出击,拔除淮南军在对岸所建筑的码头水寨。
在这过程中,羯胡兵力优势以及骑兵的强大机动性可谓发挥到淋漓尽致。往往一座驻兵不过百数的临时简易码头,动辄便有千数兵众围攻。在这样的对战中,淮南军自然无从抵挡,也只能浮板下水,暂避锋芒。
兵力不足是淮南军最大的短板,而羯胡大军初至便将兵力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单凭人数优势根本不必讲究什么战术战略,就完全将淮南军扫入淮水之内,难以在淮水对面存留立足。
在这一个阶段,淮南军的表现可谓极差。虽然拥有绝对优势的水军,但是沿河据点都被次第拔除,水军无法快速登岸作战,便难以对敌人形成直接威胁。
当然这其中也有沈哲子战术安排所致,由于镇中多备结阵所用的战车,所以对于淮水对岸的营垒据点建设难免就有所放弃。之所以还留下一些无足轻重的据点,是想要通过这种短兵相接,以求尽可能大的给羯胡前锋造成伤亡以打消其锐气。
但是这些奴兵完全摆出了以众凌寡的方式,如果稍遇抵抗,也不急于抢攻,而是暂停下来,等待后路援军集结,然后结阵以完全优势的兵力排挤上来。而那些营垒本就不乏粗劣,也根本不是什么坚固的据点所在,面对这样的敌人,也只能被轰下水道,实在很难造成什么大的杀伤。
淮水对面,遍立堡垒,而这些堡垒建立起来之后,也都很快填充以足额的奴兵。这些奴兵们相互呼应,攻于其一,则十方驰援,很快便在淮水对面构建起一个完整且周密的防御网。而当这个防御网建成且对淮南军形成实质性震慑的时候,奴军大部队才开始次第入驻前线战场。
由于对岸视野开阔,所以淮南军对于羯胡大军的动向也是看得清晰明白。奴军以万人为一单位,保持着极为稳定的频率,几乎每一天都有三五万不等的奴军抵达淮北战场,很快便将淮北一片区域都给填满。放眼望去,对岸已是旌旗林立,无数奴兵甲士出入营垒,沿江嚎叫。
奴军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用这样排兵布阵的方式,来尽可能的瓦解掉淮南军的抵抗之心。
当然淮北地势开阔广袤,不要说只是几十万,哪怕是几百万奴兵,也很难将寸寸土地都给填满。加之淮北平原低洼之地,也并非处处都有驻军,所以驻军战线还是拉得很长,各部之间俱都有空隙,短则数里,长则十数里。
但是这么短的距离,且又是一马平川的地形,诸营虽然独立而设,但却完全没有被逐个击破的危险。一旦淮南军敢于涉险攻其一部,很快便会被各部围攻,游骑围歼!
随着奴兵正式抵淮,沈哲子这几日吃住几乎都在船上,在江面上停泊眺望奴兵的军阵格局,心内不乏失望。老实说,早在得闻奴军将要大举南来时,沈哲子不是没有梦想过效法江东前贤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但是当真正身临战场时,才感觉到这借鉴前人之法是有些不靠谱。
陆逊能够火烧连营,那是因为蜀军远离水道,分散立营在山林中,这才有了火攻的地理环境。可是现在淮上多开阔之地,而且竹木密林都被淮南军先清理一番,即便是采取火攻,火势也极难蔓延开,更谈不上什么火烧连营七百里。
当然也不能因此就说淮南军此前清理竹木材料就是小家子气的失策,即便是淮南军不砍,奴军南来也会就地取材以充军用。单纯为了一个法从前贤的妄念,便将大量军用材料遗留给敌人,那就太不负责了。
跟随沈哲子一同观阵的,不乏有淮南老人,其中有的甚至还亲身经历过早年石勒南来的战事。此时再观望奴军军容,顿时便感觉眼下的奴军声势较之十几年前确是有天壤之别。
当然这也是废话,早年的石勒虽然已有打败司马越大军的威名,但也仅仅只是汉赵之下一战将,肆虐华夏一军头,甚至连固定的根据地都还没有,军民裹挟近乎流寇,顿兵葛陂妄图南攻建邺。
虽然最终没能如愿,但此行也并非一无所获,当时豫州活动的许多乞活军余部便多为石勒所接收,成为他日后扫荡河北的中坚力量。像是在与汉赵战事中表现出色的石堪,以及冉闵的父亲石瞻等,便都是在这个时期被石勒收入麾下。
如今,石勒俨然已成中原之主,穷尽华夏之兵而南来,气象较之早年自然是已经有了质的变化。
奴军摆出这样一副阵势,倒是颇有几分堂皇之师的意味。看来沈哲子此前发往淮北的檄文,石虎是真的听进了心里。但这一点也并不足以让沈哲子窃喜,奴军大举压下,淮上各处设堡,带给淮南军的不仅仅只是心理上的庞大压力,还有不得不扩大防守,将本就不多的兵力分散淮上沿线的实际困境。
当然,如果能够深悉奴军各部虚实,倒也不是不能通过观阵来猜度奴军攻略重点从而做出防守调整。但是对于得自祖约的军情,沈哲子本就不敢尽信,就算祖约不是害他,但以此人在奴军处境,也未必就能所知尽为实情。
不过那些情报终究还是有用,最起码可以确定石虎与郭敖积怨深厚,这样一来,可以将镇守涡口的路永军调回寿春,稍稍缓解寿春兵少困境。
六月的最后一天,石虎的中军大帐俨然出现在敌阵中,并且派出使者,沿江叫喊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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