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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哲子步入花厅中便看到这一幕画面,登时便好奇起来,望向兴男公主问道:“漏夜还不休息,这又是怎么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进来,心中也的确好奇不已,看这架势风波不小。不过寻常内宅事务,兴男公主向来安排得井井有条,无需他作操心。
“怎么了?夫郎请问问你这好儿子!”
兴男公主乜斜着沈阿秀,冷笑着回答夫郎的问题,而沈阿秀听到父亲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满是希冀的望过去,耳边却陡又听到母亲呵斥声:“站起身来!”
原本还在哭泣的沈蒲生同样也听到父亲的声音,哭声顿止,从母亲怀中爬起,连滚带爬扑向父亲,语调中充满了悲愤:“阿爷,阿兄他、他诈我……”
沈阿秀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听到这话便有几分不满:“这怎么能算是诈,蒲生你可不要冤枉我!阿兄问你,当时是否你也……”
“你住口!”
兴男公主白了振振有词的儿子一眼,又行过去弯腰用锦帕抹去蒲生那满脸鼻涕泪水,温声道:“蒲生是个好儿郎,暂不哭闹,告诉阿爷阿母,你这恶兄怎么诈你?”
沈蒲生抱着父亲大腿,这才转过头来,一脸义愤填膺的控诉起阿兄的罪过。
原来问题还是出在此前阿秀送给姑婿桓伊的礼物,沈哲子当时便瞧出这兄弟俩的小动作,准备回头问上一问,没想到后宅里反倒先闹了起来。
沈琰这小娘子在阁中时,没少欺负阿秀并蒲生兄弟俩,因其长辈身份,加上父亲自觉有愧这位姑姑,家门中也不乏纵容,他们兄弟两个也真是只能有苦往肚子里咽。如沈蒲生心爱的玩具弹弓被姑姑收走,之后竟又当作回门礼送回来,简直就是有恃无恐。
所以姑姑出嫁桓家,对他们兄弟两个来说,也是扫除家门一个祸害,真是兴奋不已。阿秀便向蒲生建议:“咱们虽然不知这姑婿何人,但能帮咱们擒走姑姑这个恶娘子,没有深情也有大恩,该要重重感谢。”
蒲生对此自然没有异议,这个姑姑抢他玩具、日常戏弄,他也是受害良久。结果刚才礼物送出去了,那新姑婿也收了礼,蒲生本以为就此皆大欢喜,却没想到姑姑转头又住回了别院,蒲生对此自然不能接受,收了礼却又把人送回来,简直就是空欢喜。
然而让他悲愤不已的还不在于此,讲到这里,他语调复又哽咽起来,抹着眼泪可怜兮兮道:“阿兄道我,他日间要在馆院修业,只我昼夜在家。算起来,那位新姑婿帮我更多,所以置礼的钱数,也该我出更多……”
听到蒲生这悲愤莫名的控诉,花厅内众人齐齐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此前回到内宅,蒲生便嚎叫哭闹,她们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这孩子表现,还道多严重的问题。
“蒲生告诉阿爷,你花费多少钱数?”
沈哲子弯腰揽起这小子,之后又抬头望向一脸羞涩的沈阿秀,算是明白了早前客厅中那小动作的缘由。
沈阿秀也是不乏委屈:“蒲生你是有些不讲道理,难道我有讲错?那位姑婿不讲诚信,你哪能……”
“你还有脸争辩?虚长几年,养出心计,就是为的欺诈你家幼弟?你父在你这般年纪,早让时流惊艳称颂了!”
兴男公主曲起手指,敲在儿子脑门笑骂道,转向安慰蒲生道:“蒲生不要悲伤,你损多少钱数,阿母双倍补你。你姑姑往常也只是同你游戏,今次归门只是短住……”
且不说权位如何,沈家本就豪富门户,子弟自然不会短于日用。如沈阿秀除了父母显贵,自身还是正式有着自己封邑的曲阿县公,若说缺钱,那真是一个笑话。
但是小儿毕竟稚嫩,家门中又有兴男公主这样严厉的嫡母,唯恐他们兄弟自幼便娇纵成性,在外奢靡浪行玷污其父声誉,因是监管极为严格。也是靠着父亲帮忙争取,兄弟两个才各自保留一个小金库,专用收藏年节时来自长辈的馈赠。
兴男公主家教不可谓不严格,去年阿秀跟随堂兄沈勋去看城南的蹴鞠竞戏,看到激动人心处直接给获胜队伍封赠十万钱赏仪。他是自小不知钱财概念,只道这应该是一笔不小数额,结果回家后便被母亲拎过来一顿训,问他觉得自己能在多久时间赚回这笔钱数,竟敢在外如此滥赏?
之后兴男公主更直接将阿秀发往城南庄墅,做了整整一个月的农事,就连祖母魏氏求情都被挡回,公主也带着蒲生等小儿去看阿秀受罚。蒲生虽然稚嫩不知农事辛苦,但见阿兄一边啜泣一边弯腰割草,自然也知绝不是在游戏。
也是自此之后,阿秀才终于对钱财有了概念,包括之后在馆院求学,与同窗交际馈赠的时候,有了自己的尺度。
今次怀着感激之情给新姑婿桓伊准备礼物,那古琴并笛律都是价值不菲的古物,自己小金库被阿母监管着不好大笔动用,兼之也要留下一些私财与同窗交际,这才打起了蒲生的主意。却没想到蒲生这小子简直父亲日常说的猪队友,直接在一众长辈面前捅出来,自是羞不可当。
“你们兄弟懂得礼敬贤亲,这是难得。阿秀你占蒲生之数加倍补还,至于花费多少,阿爷替你们承担半数。之后你姑姑白日欺你,蒲生你就承受了罢。”
最后还是沈哲子摆手定论,才算结束这桩闹剧。
至于这个处理的结果,对蒲生而言自是欣喜不已,他本以为多花了钱却没办成事而懊恼郁闷,却没想到失额补还还有赚,至于阿爷所说白日受欺,反正他是明白姑姑只是短住,根本也不放在心上。阿秀也只能一脸郁闷的表示接受,之后在母亲凝望下乖乖回房抄书。
如是一桩小事了结,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沈阿秀夜里受罚,抄了一遍《曲礼上篇》,之后才能入睡。只是睡了不足三个时辰,便就被家人呼唤起床。
此刻天色仍是灰蒙蒙的,阿秀眯着眼任由仆人摆弄、洗漱更衣,收拾停当后便被塞入了一辆大车中。
这架大车就是日常送沈家子弟往返馆院的专车,已有五六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少辈,在车厢中或坐或卧,精神都算不上好。毕竟这个年纪正是渴睡,他们却要天不亮便起床穿过全城去求学,也实在辛苦。
“阿秀,早啊。”
车厢里响起打招呼的声音,沈阿秀只是闭着眼哼哼两声,便抱膀歪倒在车厢一角继续补觉。
当大车驶出家门时,恰逢大将军也行出府门,走赴行台,少年们虽然渴睡,但还是打起精神纷纷下车见礼,大将军只是点点头,示意他们用心进学,然后便在百数卫兵簇拥下直往行台而去。
之后少年们上车,横七竖八歪倒车厢中,阿秀肩膀被人砸了一记,有些不悦的睁开眼,便见沈牧次子、他的堂兄沈勋正一脸贱笑的望着他:“阿秀,听说你昨夜被蒲生反杀?真是蠢啊!”
阿秀听到这话,睡意消散一些,靠着车壁坐起身,捂脸叹息道:“这小子、这小子,唉,真是不可共谋啊……”
说话间,他瞥见沈勋衣襟处探出一截丝帛紧密扎裹的棍状物,便微笑道:“今天又有阵仗?”
“这可跟你无关,你就不要打听了。”
沈勋嘻嘻一笑,将那棍状物又往怀里塞了一塞,坐回去闭目养神起来。
沈勋怀中那物,有一个雅称,名为兵尉杖,具体说来乃是名剧《兵尉曲》其中的一个道具,言是兵尉莫仲早年淮南大战羯军,用的便是这种器杖。
馆院作为行台正学的地位越来越明显,因是也成了时流少进入学受业首选所在。这么多少年人聚在一起,都是年少冲动的年纪,加之行台这些年也是崇尚武功之风炽热,自然也就难免一些纠纷碰撞。尽管馆院都有规令严禁,但也难以杜绝。
兵尉莫仲本是兵家子,如今却凭着自身的努力成为战功赫赫的王师大将,自然是这个年纪、好动争勇少年郎心目中的偶像,因是他所用的器物兵尉杖,便也成为馆院少流追捧的对象,幻想也能得成一番功业。
其实真正的兵尉杖,坚木包铁,头钝刺锋,被臂力惊人的士卒使用起来,一杖砸在身上,脏腑碎裂不在话下。
少年斗殴自然不敢使用这种凶器,兼之馆院督察严格,而少年冲动起来随时都要开干,于是便依照原形做出改变,从丈余大杖改成数尺长短,平时可藏在袖中怀中而不显眼。
至于材质上,则是用的韧木,外面再层层包裹丝麻等软韧之物,需要使用的时候,稍稍浸水便能加重分量,挥舞起来同样虎虎生风,击打在身上不会有明显伤痕,但会让人吃痛许久。
如今,兵尉杖已经成了馆院学子的标配,哪怕不热衷斗殴的笃静守礼少年,如果身边不常备一根兵尉杖,那就说明这人软弱可欺,不被同窗敬重。而谁若能有一柄用材、造型俱都精美合用的兵尉杖,那绝对是少年们追捧的对象,即便不相熟,若是约架对阵的时候,己方能够请到这样的人物镇场子,也有十足的心理优越感。
至于将兵尉杖这种军中凶器改造之后引入馆院斗殴的首倡者,便是眼下正在车厢中闭目养神、大名鼎鼎的沈勋沈二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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