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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也有众多洛阳城池内外周边民众相扶观礼,急切想要欣赏这些马踏阴山的勇士们是怎样英姿。
但这一点,民众们便要失望了,因为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并不是一支军容盛壮、趾高气扬的雄锐之师。
相反的,乍一望去,这支人数约在两千余众的队伍显得有几分颓丧,他们连基本的甲械都未有装备,只是寻常的?麻衣袍,且不乏人或躺或卧于车驾上,即便是行走队列之内,也多有佝偻之态,使得队列更不整齐。
而且在这些将士们裸露在外的手、脸上,还分布着众多的疮疤,望去显得不乏恐怖。如是整支队伍所透露出来的气息,更近似一支流民队伍,与人们期待中那种王师该有的雄壮英姿相去甚远。特别队伍前前后后还有着百数辆的大车,有的载运着伤卒,有的则堆放着硕大箱笼,这更让杂乱行走其中的人众变得不再起眼。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王师塞边大胜,兴复朔方故郡?”
“这些军众多是伤患……”
围观人众自是议论纷纷,而早在旧洛军城外的广场上等候的沈大将军并行台文武们,在眼见这支队伍渐行渐近之际,更是起身离开了坐席,亲自趋行迎上。
行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一名十八九岁弱冠少年兵长,他毕身素缟,手上、脸上同样分布着大片的冻疮遗留下来的伤疤,这少年兵长徒步扶住摆放在马车上的棺柩缓缓而行。
“大将军,这一位便是薛涛将军家门贤幼。”
待到沈大将军行至近前,早有负责接引献俘的谒者自队伍中快步行出而作介绍。
沈哲子旧年行过河东,倒是见过薛涛的儿子薛强,但是记忆中的形象已经与眼前这个沉默且满脸疮疤的少年兵长大不相同。
他又前行一步,薛强才后知后觉,忙不迭收回搭在棺木上的手掌,匆匆下拜:“末、末将参见大将军……”
沈哲子见状,心中更生感慨,他抬手抚向薛强发顶,凝声道:“生则伟岸丈夫,死则壮烈英魂,行台同侪,感激在望,儿辈无需失怙为患,荫泽绵长,永不失眷。”
听到大将军此言,原本归途一路悲痛早已经沉淀下来的薛强再次悲情决堤,再次嚎啕大哭起来,叩首道:“殊恩无以报,死战亦无悔!先烈已矣,后继不绝,河东壮儿,勇为大将军效命!”
“先烈已矣,后继不绝!”
队伍中将士们伏地叩呼,语调虽不高亢,但那股决然却令闻者色变动容,更觉行台王师悍勇敢战,已是深入骨子里的精神,并不因外表如何而有丝毫折扣。
沈哲子大退数步,而后展开两臂,面向这些凯旋但却伤痕累累的士卒们深揖一礼,又张口大声说道:“深情壮义,铭刻肺腑!来年北伐竟功,盛世重塑,战阵伤残若有一人孤弱无养,则沈维周天人共厌!”
之后正式的呈献俘获斩首,那些车驾上箱笼被一一打开,大量经过处理的首级,成堆摆放在军城外的广场上,那画面更给围观民众们带来巨大的冲击,更与那些伤残士卒稍显落拓的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师壮武!”
广场周边响起民众们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其中也不乏稍显稚嫩的吼叫声,馆院学子如沈勋之流,向来标榜英雄而自美,这样的场合,他们哪能错过观礼。
更何况为了今次的献俘礼仪,馆院还放假一日,就是要让这些不谙世事的学童们看清楚,他们所以能够安乐无忧的学习、嬉戏,正是因为有着成千上万的王师将士以生命为他们阻拦灾祸,擎托起一片富足安逸的天地!
行台官属如杜赫等人,因知更多内情,对于那成小山堆积的斩首还没有太大感触,可是当箱笼中取自朔方、九原等地的碑石古物被一一抬出陈列于前,他们也难再保持淡定,上前小心翼翼摩挲着那些表面粗砾、字迹已经模糊的碑石,眼眸中已是异彩流转。
“诸夏复兴,威伏宇内,扬武四边,自我辈始!亡者壮烈,生者共勉,六夷群丑,无复猖獗!”
因为稍后还有真正的大战要展开,所以今次归洛献俘的兵众们才主要是已经丧失战斗能力的伤残们。而这一次塞边扬武,伤残兵众也不仅仅只有眼前这两千余众,其他的要么伤病不治,要么就近安置于北地等各处郡县。
这一战威则威矣,但也暴露出王师许多的短板,而这诸多不足,主要原因还是行台王师崛起仍然日短,底蕴积累不算深厚,因为久战于诸夏之内,还不能适应更多的作战环境。未来想要做到真正的攻伐六夷、威慑寰宇,仍然需要继续的积累,并非短功。
这一批伤残兵众虽然已经不能再继续上阵杀敌,但对行台而言,仍然是一笔巨大的宝贵财富。他们远征一路道途见闻,能够极大的丰富行台对边塞形势掌握的空白盲点,甚至就连他们所遭受的苦寒折磨,也会成为接下来需要重点攻克的难题,为后继者提供更加周全的保障。
这些伤残将士们行途辛苦,兼有伤病在身,并不宜再以繁琐礼仪骚扰,于是便被先行安置在了旧洛军城中,交由葛洪领衔的工程院医者团队进行诊治照料,不独独只是要医治好这些伤病之众,更重要是要籍此提炼出能够简便易行且行之有效的抵抗寒冻的措施。
献俘之中,真正的俘虏完全没有,倒不是王师凶悍到赶尽杀绝不留俘虏,而是那些俘虏直接就地收编于陕北,用作之后战事的劳役消耗。
那些首级自有行台相关官员收取检点,为封授犒赏凭据。至于碑石古物,则暂存馨士馆中,由馆阁博学通古学士考据收录,以充馆藏。
而在这些收获之外,还有十几辆大车装载着众多王师于征途中所搜集的山川地理资讯,还有塞上物产种种,包括土石、草木并禽兽种种。
这些东西,则尽数交由工程院收取。如今的工程院,已经形成一条非常缜密的格物学,深辨物理,通达百用。通过对这些塞上物产的研究,尽力挖掘出这些物产的用途与内藏价值,可以让之后的塞边用事不仅仅止于对胡虏之众的攻伐,同样可有确定可期的利益回报。
威边伏远,自是强大帝国应有之风采,而若没有利益之驱动,这种攻伐远征便很难获得一个长期稳定的持久支点。诸夏故土优越的农耕基础既是一种得天独厚的保障,也是一种天然而有的限制,足于耕织,懒于外求。
发掘物事未尽之价值,收取四边以补中国,这样的工程早在与辽东建立稳定商贸之后便开始进行,工程院每年都要大笔花费用以收购许多边荒境域看似全无用处的物产。只要有一点的收获,便不仅仅只是一点技术的累进,更是王师兵锋所指的坚定理由。
这之后种种事务,自有相关人员去跟进。在将薛涛并一众阵亡战死将士入葬北邙诰园之后,沈哲子又将薛强召入行台,向他解释眼下还不给与薛涛正式追封哀荣的原因。
“目下行台,仍全力筹措河北一战,人员物力都不从容,因是诸多新功,也都记载不论。北伐竟功之后,封赠种种,必会昭然于世。”
不独独只是陕北这一边,就连去年的冀南包括奋武军攻破襄国等种种事功,行台都暂时没有做出封授。一方面自然是沈哲子所言,人力无力都不从容的缘故。至于另一方面,那就意义幽深,不可细论了。
薛强对此,倒没有什么急躁或失落,只是叩请希望能得夺情:“出塞一役,河东儿郎实无殊功回报大将军恩用。因恐触伤士气,不敢争白沽誉。乡亲父老,血仇深重,唯有虏血,才可雪恨!泣请大将军无弃鹰爪,允此孤厉之身随军杀贼!”
听到薛强的请求,沈哲子倒有几分犹豫,从内心而言,他的确是有稍稍压制河东乡势的用意,而薛涛的战死又的确在他的意料之外。如今薛涛新丧,又要让他的嫡子再冒锋矢之险,实在太过不近人情了。
但薛强求战之心炽热,沈哲子也实在不忍拒绝,沉吟片刻后他才说道:“目下行台新组秘阁,普取国中少壮随军磨砺。你父托我以命,我不可轻遣他嗣血游走生死之险,你且先入秘阁,随我出入,先壮养才力,再图振家声。羯逆之患,暂且不提,索头豺狼,则必仰仗你们这些后起少壮为我力诛!”
薛强也自知眼下的他仍是不乏稚嫩,对于大将军的安排深谢应从。
待到忙过陕北献俘此事,河北用兵也已经初步完成了筹措事宜,王师几路人马各自渡河,沈哲子也忙碌于安排行台留守事宜,之后便要亲赴枋头督战。
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辽地变故又生:辽东慕容部复投羯国,且首领慕容?正式接受羯主石虎册封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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