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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成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便捷旅馆的典型布置。枣铜色的衣架上有她随意抛掷的外套。不知道已是什么时间,屋内光线极其昏暗,窗帘更被拉的严严密密──这是她昏睡前,迟钝意识指挥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眼内很干涩,双颊的皮肤更是微微发痒,她愣了片刻才恍然想起自己没有摘下隐形眼镜,更是罕见的没有卸妆──王成平想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她丧失了自己赖以聊生的工作,并且失去一位亲人……

    而如果“存在”这个及物动词能够被干干净净抹杀,睡眠可以跳过最坏最冷的回忆,那么“现在”这个时段就并没什么可惧怕。王成平在告诫自己这只是场梦的时候就醒了,世界彷如井然有序安整静好,但有一个人走了。永远的。

    从小就记得母亲常半真半假的抱怨:“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对你干妈比对我都好。”王成平听之总是一笑,比起父母,她的确更愿意亲近刘阿姨。

    刘阿姨和母亲年轻时在一所医院工作,别看她现在似普通老太太般和蔼絮叨,但曾经颇是位敢做敢当的女子。在20多岁时,她违背父母意愿下嫁某位离婚带孩子的落魄男子。且不说此举在当时多么离经叛道,她保守的父母就先气的不轻,下定决心和女儿断绝一切关系

    如果假定百年好合是一切的结局,倒也算付出与得终有回报。但事情总是往比较老套的情节发展:男子做生意财权亨来,得势后第一件事情居然是重温旧梦──没错,和贫困时抛弃他的前妻赤裸裸被刘阿姨堵在家里的床上。

    事过太久,王成平已很难猜测她当时是什么心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刘阿姨利落而安静的办理了离婚手续,迅速搬出了那带给她伤痛的房屋和丈夫。而王成平现在还能清晰回忆的,却是母亲隐晦在自己面前替她鸣不平──为了专心对待丈夫的孩子,正当生育年龄的干妈毅然选择了绝育手术,可那个臭小子干嘛不去。我给你挑的人选,怎么可能差!而且那孩子心眼很好,我能看出来。”

    而即使见识过没心没肺的王成平对自己的母亲都能口出恶言,干妈依旧面无血色的执拗保护她:“你不能这么说平平,她是你的孩子,你必须爱她──她从小个性就是这样,你得对她十万分好,她才能还你十分──她不是白眼狼……”

    但就这样一个亲切温和的长辈,王成平甚至觉得世界上再不会有人似她这般包容自己──然而父亲的声音曾模糊而清晰的在耳边响起,那么让人心生窒息:“你回北京了吗?你干妈去世了……昨天我和你妈在医院守护了一夜……”

    也许不必想那么多,这是王成平第一次清晰接触死亡。毕竟在今天之前,“死亡”这个词语只在保险单和电视节目上匆匆而过,她没有体会的那么深刻。

    王成平想自己真如母亲所说,她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为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立马就能六亲不认──她甚至还躲着干妈,她还在生干妈的气,就因为苏素上次说“刘医生总在诊室里说你”;就因为干妈每次都问自己和陈皓的进展……

    是的,她已经忘记这个女人在青春期对她的庇护和关怀,她已经忘记干妈是如何保护和迁就她的坏脾气、任性自大和暴戾;她已经忘记干妈待自己的所有真诚;她已经忘记自己叫刘阿姨“干妈”时,对面那人的眼泪;她已经忘记干妈说“无论什么时候,平平变成什么样的人,干妈都以你为荣”──大风小说

    当所有眼泪都堆积在胸口,沉甸甸要压破什么,然王成平的眼眶干涩,除了发呆依然手足无措。她觉得冷,也许还有很多的疲倦,但现在自己必须回家了。

    鬼才知道她为什么随便找一个旅馆就住下来,也许是不想看到母亲的泪水,也许是不想看到小区门口的告讣……

    王成平面无表情的单手穿着鞋子,她想悲伤这个词用来形容心境,是多么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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