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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隔在两人之间的书桌,一时似银河横亘。
祈凤卿。——熟悉的名字在心中跃出,冲到嘴边,在唇齿之间滚了几滚,但却很快地又被压了下去。
季淑静下心来,打量面前之人:“此刻怕是不能再唤他旧名了。”
他敢回来到东明,必是有恃无恐,也是,一个低贱戏子,一个皇族贵胄,就算是给人看出容貌相似,却也不敢妄言,何况,他身上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这屋子周遭寂静无声,孤男寡女相处,以“祈凤卿”的性子,面对季淑,早就抱了上来,但是他未曾。
成长终究需要代价,其实一早就知道。
季淑心头微凉,敛了那份又惊又喜,调好面部表情,坐直身子,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太子殿下。”
听了这声,凤卿极亮的眸子在瞬间略见黯淡,道:“淑儿,此处无人,何必如此见外?”
季淑望着他温文态度,放在腿上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此处无人不必见外,若是有人又该如何?他果真变了,语气都不同从前,——祈凤卿已是历史。
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季淑想大笑出声,有趣有趣,皇家果真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单看此刻的庆鸾太子,她当真打死也不会信,先前那个缠绵病榻,垂死亦不挣扎,气喘吁吁,宛若娇花等人救赎的,是他。
果真如她所说,他变强了,跟先前不同了,她该高兴才是,但究竟为何,此心竟如此纠结,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去不返,一去,不返。
握不住的流年哪。
季淑道:“失了礼数,怕太子笑话……说起来,太子殿下怎会在此?”她笑微微,淡淡地问。
凤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淑儿,我是为你而来。”
季淑道:“这话,我不懂。”
他探手出来:“我知道丞相择婿的消息,立刻便来了,淑儿,如今我已经跟昔日不同……”他有些着急。
季淑道:“等等,我看其中有些误会。”凤卿呆了呆,问道:“什么误会?”季淑慢慢说道:“丞相择婿,不等同我要嫁人。”
凤卿吓了一跳:“可是我听闻……”季淑道:“传言可信么?”凤卿双眉蹙起,而后说道:“可是我总要试一试。”季淑摇头:“别人可以试试看,可是你不能
凤卿本是想问为何,心念一转便已想通,顿时之间,面上那一抹微红退了个干干净净,望着季淑,说道:“莫非你心里头记着的人,仍旧是……”
季淑咳嗽了声:“殿下这次前来,不会只为了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吧?”凤卿道:“这绝非小事,淑儿,我是真心诚意而来难道你不知道?”
季淑苦苦一笑,心道:“我宁可不知。”
他双眸之中,燃着隐匿的光,说道:“我回想往事,只觉如同重生一般,我能有今日,全赖你。淑儿,你希望我能够强大起来,可以保护你,如今我已经能做到,淑儿……是上天开恩,给了这机会。”他探手出来,将她的手握住。
他的手软且温暖,但季淑竟觉得难受,用力将手抽回来,起身道:“我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人,不等于我就会跟着你。——太子,你若是再无他事,我们这番谈话可以告一段落了。”
凤卿跟着起身:“淑儿!”将她袖子一拉,“先前阿昭瞒天过海,等我发觉已经后悔莫及,淑儿你当初也是千方百计地想离开他的……你不喜欢他的对么?现在阿昭撇下你了……”
季淑身子一颤:“你说什么!”回头看他。凤卿一怔:“阿昭杳无音信,以他性子若是还对你……早就回来了。”季淑道:“这话你再说一遍,我跟你翻脸,他到底怎样,不用别人在我跟前说。”凤卿道:“淑儿你难道真的对他动心?”季淑道:“我没义务对你交代!”气冲冲地往外走,却被凤卿抢先一步,将人拦住。
他探手拦着季淑,季淑停步:“你想如何?”凤卿道:“好,不说阿昭,说我。”季淑道:“你?”凤卿道:“淑儿,你可曾记得,先前说过,要跟我长相厮守,安宁生活?”
松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松香气息,其中脉脉地伏着一股子冷梅的幽香,屋内灯火明明灭灭,季淑静静听着,道:“物是人非,何必又提及旧事,凤卿……你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只可惜,我的心也早已经不在你身上。”
凤卿一动不动,季淑道:“当初,或许是有些心动,只是不知不觉地,慢慢地就没了,——你落难,我去见你,是因为楚昭在我跟前相求,我一开始的确是不喜欢他甚至憎恨他,可是……对不住,凤卿。”
他的手一抖,终于忍不住向上握住她的手腕:“淑儿,不要说这些,你听我说,你答应我,我带你到北疆,我不会叫你受苦,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人的委屈,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好,一辈子安安稳稳,喜乐平安,淑儿……不要去想别人,不要!你是……我的!”他一松手,张开双臂,猛地将季淑拥住。……不想背叛他,起码在我对他死心之前,不要这样……”
她将脸埋在臂弯里:“凤卿,对不起。”她恨这样,可更不想留下悔恨。
隔了许久,是他温暖的手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了。”
湖面还笼着一层薄薄的雾霭,东方远处,隐隐晨光。栖息了一晚的绿头鸭、鸳鸯们开始在水上游弋觅食,远处的山峦深处,有炊烟袅袅升起。
季淑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经过那棵梅树。
她就这么披头散发地站在树下,大清早地,驻足凝望,一时之间诗兴大发:“墙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附庸风雅一把,小学老师若知,当老怀欣慰。
身后,那绝色的人物跟着上前来,端详片刻,摘一枝梅花,嘴角缀着笑,吟道:“闻道梅花圻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季淑接过那支花儿,笑道:“何方可化身千亿,太子好志向……后面一句就不用了,闲云野鹤,不适合你,你还得去那红尘俗世里忙呢。”
而他只是温柔地望着她,笑里噙着一丝微苦。
相府的丫鬟站在旁边,只觉得这幅场景如同画儿一般,简直不知要看谁好,就连那花儿也被一对人儿比了下去是真的。
小丫鬟心中想道:“小姐见了恁么多人,从来都不肯假以颜色,这一回定然是成了,先前那些个人,都被这个北疆来的太子殿下给比了下去,小姐的眼光果然是好。”她心里欢悦,着急想要回府,将这个大好消息告诉众人。
只可惜,令人吃惊的是,季淑回府次日,便又匆匆地去见另一个男人,继续相亲历程。原先得了信的府内众人很是纳闷,——难道说那位太子不成?普天下,难道还有比那位庆鸾太子更出色的人物么?不不不,想到太子殿下的模样气质,若这样都不能中选,简直叫人心也碎了。
轿子晃晃悠悠,季淑靠着闭目养神:小皇帝真正用心良苦,东明帝果然未曾选错人啊,他这儿子,性子端直,可非鲁直,更不乏心眼,不仅要把她这“内需”解决掉,更加还想有效的笼络北疆……
要知道,倘若她当真跟某人“旧情复炽”,那可真真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细细想来,其中或许更有花醒言的默许……毕竟,“祈凤卿”是她昔日苦恋之人,花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内,也是有的。
季淑只以为这场相亲大会,会以某位太子的碰壁而暂且告一段落,却没想到,小皇帝更给了她另一个惊喜:当望见那似曾相识的面孔之时,还懵懂记不得哪里见过,一直到那风流洒脱的人物向前行了个礼,手中折扇合起,笑吟吟道:“姑娘,咱们又见面啦。”他嘴角微挑,眼神明亮。
往事就那么毫无预兆扑棱棱地跳腾出来。
他手持折扇,躬身道:“在下西罗清远侯……”
——西罗清远侯,就在他声音响起的瞬间,季淑同时想起,是在何处见过这个笑容之中带着轻佻之人
先前被楚昭掳走时候,荒郊野外客栈中,是面前这位,横空出世,出言挑衅,同楚昭大打出手令她可觑空逃离,——虽是未遂。
那是带着甜蜜跟惨痛的记忆。
季淑将回忆按下,望着面前之人清淡笑容,心中不得不承认,她这炙手可热的下堂妇,已经名闻诸国,现在北疆西罗都来了人,除了先前曾交恶的南楚。
忽地又突发奇想,这一瞬,季淑心中竟想到那个蓝眸子的檀九,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不过以那人心智手段,倘若有朝一日见到他一脸若无其事地前来“相亲”,季淑真个是半点也不会意外,那可是个人物。
然而不管是谁,这几人却都跟楚昭有所牵连,莫非这是传说中的“不打不相识”?
这位小侯爷显然是个不凡的,好像对自己也充满了信心,孔雀一般,华丽而轻狂。季淑默默地欣赏着小侯爷的风骚举止,看着他嫣红的嘴唇开合,渐渐地困意上涌,正在小侯爷夸夸其谈到高潮的时候,季淑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
清远侯住嘴,皱眉看向季淑。季淑擦擦眼角,道:“昨晚睡得不太好,请侯爷见谅。”清远侯若有所思看她,道:“昨晚?……听闻北疆的庆鸾太子同小姐见过面了?”
季淑不动声色地微笑:“是啊。”清远侯道:“不会碰巧正是昨晚上见的罢?”季淑道:“给侯爷说对了。”清远侯有些色变:“你……”季淑正色道:“我们虽然在同一间屋子里呆了一晚,但什么都没做,绝对是清白的,请侯爷不要听信流言。”
清远侯望天,默默地开始思索人生。
清远侯深沉发呆,季淑正要借此告辞,清远侯忽地道:“看小姐的模样,好似真把天枢君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季淑一惊,嗓子眼里似噎了什么,顾不上搭腔。
而清远侯装模作样地叹道:“都说女子心易变,当真如此。”
季淑用力咽一口气,平静说道:“侯爷有话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清远侯道:“我碰巧听闻天枢君一个消息,也不知要不要说……”他拉长调子,似笑非笑看着季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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