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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醒的时候,满眼昏暗,叫他一时分不清到底在梦中还是当真已经清醒,甚至怀疑自己是生是死。
他已经做了很久同一个梦,光怪陆离,一团迷雾、鬼影重重。而总有一个古怪的笑声折磨着他,一时像老妪嗬嗬,十分可怖,一时像少女脆脆,银铃悦耳。一开始他梦醒时分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可一日日地重复,哪怕第二日片刻间烟消云散还是给他留下了模模糊糊的印象。
这个梦应是从府州之时便缠着他了,就像是藤蔓缠身,每一夜都在生长,悄无声息但速度惊人,进了大漠尤甚。白日清醒时,他失去了往日赖以凭仗的深厚内劲,浑身沉重乏力,像是年迈的人步向衰弱的终点死亡;夜里入眠时,稀奇古怪的梦像是从他的四周抽走了空气,令人窒息,笑声或隐或现、时高时低、极近极远,苦不堪言,精神越发疲倦虚弱。他时常醒不来,又时常不愿入梦,唯有一道白色的袖子始终拽着他,因而是梦是醒、是生是死,都无甚干系了。
展昭睁着眼躺了好一会儿,觉得嘴里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这让他更清醒了些,又恍惚之中,渐渐察觉到自己的手紧紧握着,又或许是被紧紧握着。
十指交缠,亲密无间。
握着他的手应该是有些冰冷甚至僵硬的,但扣在一起时却干燥而温暖。
是谁?
他茫然地发出困惑,听到心口空荡荡的声音,仿佛是一种无声又温柔回应。展昭坐了起来,听见有人说话,是一个妇人,又或者说是一个女人,年纪该有三四十了,她的声音很柔和朦胧:“你醒了?”她在对他说话,尽管那言语有些古怪,但他好像能听得明白。
展昭抬眸要望向说话的人,可第一眼,他先看到躺在他身侧的白衣年轻人。他停住了,神色恍惚又专注地望着这个年轻人,眉飞入鬓、鼻若悬胆、唇薄似剑,这般俊眉修目、清俊?i丽,是在天地昏暗、于千万人之中也一眼就能看到的华美色彩。他虽然躺着、闭着眼,仿佛平和又放松,懒散又恣意,还有些疲倦,可又像一把将要出鞘的长刀寒刃,掩不住浑身凶煞,锋利得叫人不能忽视。而若他睁开眼,展昭静静地想,该是一双含情朦胧、又锋锐逼人的桃花眼。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这个年轻人,从眉目、鼻梁、唇瓣……他好似从没有这么专注又认真地端详过这张面容,又好像时时处处都在注视着他小】
【说】
他瘦了,应是瘦了。
展昭又笃定又不确信地想着,尽管仍是俊眉无俦,但那身白衣下的身形分明形销骨立。
他神色茫然,仿佛在昏暗中听到风沙响声,似是一个清亮又张扬快的声音在笑,说的是:“猫儿,白爷悔了。”
悔什么?展昭蹙眉。
“早知今日,白爷还不如少揽了几分毒,省的此时谁也照料不了谁。”
展昭垂眉想笑,奇怪的是,嘴角平直,毫无动静。
紧接着,展昭注意到他的手正与这个年轻人交握着,一刻也没松开。
“他还未醒罢。”那个女人又说,轻轻的,连尘埃都不能惊起,这回变成了汉语,许是以为展昭听不懂。只是她这话又和大宋的官话不同,读音与声调都不一样,当然,对展昭来说更容易明白了。“你们一直拽着手,无论怎样都分不开,只好将你们放到同一张塌上了。”她说。
展昭的手动了一下,放松了些,可相对而言,床榻上的年轻人的手就会无意识地握紧一些。而当展昭稍微费些力气,握紧那只手,年轻人又会放松指尖,半寸伤他的力道也无。
展昭有些怔住,仿佛明白躺在那儿的年轻人的意思。
“你们……?”女人仿佛有些困惑,又有些笃定。
展昭没有应声,恍恍惚惚地看了握着手的年轻人,仿佛舍不得挪开视线,心神里空荡荡的地方忽而生出了喜意、平静与安定。是谁?他在问自己。
是玉堂。是白玉堂。
可惜剑丢了,好险人没丢。
他听到两个无声的作答,尽管他有些恍惚,一时还能从不见踪影的上古宝剑想到一个模糊的男人的影子,似是在说:“昭儿,往后,巨阙就交给你了。”那个身影又清晰又模糊,转眼便被搁下,但他还是能从那无声的作答里、那些不知哪儿蹦出来的字眼里瞧出无奈、愧疚,还有无尽的欢喜与庆幸,人没丢,是这个人没丢。是这个……他此生寂静湖泊里的波涛,他这个烟雨朦胧的俗世红尘里最鲜亮的、与他最近的色彩。
触手可及。
是隐秘、又惊世骇俗的心思里,定不辜负的回望与追逐。
展昭清明又恍惚地坐在昏暗中,奇怪的是,他过去好似从未如此清明地透露这沉浸在心湖深处的心思,他该是未曾如此逾越、失礼、失态、无所顾忌,他不该是……是什么?展昭低垂着头,没有丝毫说话的欲望,可又比任何时候都直白、抛下一切枷锁。若能照得铜镜,他还能瞧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展昭又听见女人说话,“你该去拜见了。”她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发问,只是在漫长的沉默中说出了一句古怪的话。这一会儿展昭转过了头,在昏暗中看到穿着一身白纱长袍的女人,双手垂着交叠在身前,尽管她的声音很轻,似乎很温柔,但那张表情是冷的、没有笑意,甚至空灵没有天,顶上之所以如此昏暗,是因为它就是一个茶壶盖儿。公孙先生说塔克拉玛干这片沙海当真是死亡之海,它底下无稳固基石,处处流沙,随时可能塌陷。而如今他就在流沙底下,上面那些流沙像是被某种古怪的力量托住而没有坠落,它太高了,高得超乎寻常人的想象,在这片底下宫城顶上搭了一个盖儿,遮住光,也遮住了世人窥探的目光,因而展昭乍一眼望去才当作是一片漆黑的天空。
这里,就是鬼城!
顶上那些哪里是恶鬼的触手……分明是沙丘之上那一大片金红色胡杨树的巨大根须。
思绪翻转的片刻,面前的女人脚步停了。
展昭也停了下来。
走得近了,展昭终于看清那一面面发光的墙到底是怎么回事,尤其是最大最亮的那一面,那是一座沙石砌成的塔,而上面嵌着数不尽的夜明珠,宛如夜空中缀满的星星,齐齐散发着光辉,照亮这一大片昏暗的世界。而更可怕的,是那座塔的边上有一个庞然大物,那是一个仿佛顶到天上去的沙漏,青铜浇铸,精美巨大,鬼斧神工。
如此庞大的东西,须得花多少时间、多少人才能铸成?又有什么人会在此做出这样的东西来?
展昭心头该是愕然的,可他随女人在塔前停下。
女人对着塔内说了一句话,那应是胡语,但究竟是什么展昭却辨不出。很快紧闭的大门开了,展昭踏步而入,不需要任何人的指示,而那个女人则被留在了门外。
塔内底层也挂满了发光的夜明珠,摆有一尊不算高的神像,准确的说,那是一尊青铜铸成的、半神半鬼的神像,一半是捻指微笑的仙子,一半是怒目嗔色的老妪。神像手心坐着个人,一个披着白袍、白发苍苍的老妪。她抬起头,皱巴巴的面孔让人心口猛然一窒,仿佛是在黑暗中突然有只丑陋的恶鬼扑到你面前。
“外来客。”老妪笑了一下,粗哑的嗓音仿佛指甲在木架上刮响,让人浑身难受,她口中的汉语也和那个三四十岁的女人一样,声调读音让人有些别扭。
展昭远远站着不动,也不应声。
“你为何而来?”老妪问他。
“为解毒而来。”展昭答道,温润低沉,神色恍惚。
“你为曾来过,”老妪眯着眼,那双浑浊的眼珠子里泛着可怕的血丝,“毒从何来?”
“从鬼城。”展昭顺从地答道,可接下来的吐字就有些古怪了,间隔成一段一段,“八月十五,西域商客,寻宝人,药罗葛,桃木教教主……”
老妪的神色微微生变,冲着展昭伸手凌空一抓。无穴生风,展昭氅衣被吹起,又仿佛被老妪隔空抓在手心,衣袍紧束成一团,勒出痕迹。紧接着,老妪的手往下一拽,展昭就仿佛冷不丁地被这隔空的力道正面掀落在地,单腿膝盖重重嗑在沙石地面上。尽管如此他的一只手撑住了地面,一条腿曲起,方能没有整个儿给这老妪跪下。
“有胆识的娃娃。”老妪粗哑地嗓音说,“年纪轻轻,中了赤水与黑沙,连武艺都半分不剩了,在我面前竟还能有两分清醒。”
展昭的手颤抖地撑着身躯,没有应声,没有答话。
“我且再问你,你们有几人。”老妪问。
“……六人。”漫长的挣扎之中,两个微弱地字吐了出来。
“你身上毒从何来?今日为谁而来?”老妪道,手指虚握在身前。
“从鬼城。”展昭仍是这般回答,是他所知的坦然实话,“药罗葛……欲复仇,府州百姓,大宋……玉……”他猛地收住了,可双手也挨不住了一般猝然一折,只听一声脆响,支撑着身躯的左手肘断了。展昭满脸苍白、冷汗如雨,双臂都在止不住的抖动着,另一只手撑住身躯,这才没有倒下。骨折不至于让他如此痛苦,可那一瞬,他脑中仿佛被针扎了一般,连带着整只手臂都有种被撕裂的剧痛,尽管他口中未曾发出一声示弱的痛呼。
“大宋,玉?”老妪想了一会儿,好似并不明白这是什么。
这让她又一次尖起声音问道:“答话,为何而来?”那张皱巴巴的面孔上没有愤怒,只有凌厉可怕的目光。
“为大宋……无忧而来……为玉……生……无恙而来……”展昭微微张着口,声音像是被掐着脖子挤了出来,断词不成句。
老妪眯起眼,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汉人。”她嗓子沙哑,像是喉咙在粗糙的沙砾上滚过,“你不是寻宝来的。”
“不是。”展昭说,他的眼睛无神又虚无地望着老妪,这话答得极为干脆。
老妪这才笑了,那笑声在紧闭大门的塔中十分刺耳难听,“你的毒已经解了。”她松开了虚握的手,展昭身上的力道便也跟着消失了,“赤水眠黑沙,”她轻轻地嘶哑地说,“可既然你来我鬼城,饮了我鬼城赤水,就是我鬼城之人。此后,前尘往事皆浮云,大梦三生尽可抛。”大风小说
她远远一挥袖,展昭的眼前恍恍惚惚地虚了起来,疲惫袭人,他重重倒在地上。
“你也莫要想离开鬼城一步!”
那粗哑的嗓音在最后一瞬变作娇滴滴的少女嗓音,钻入展昭的脑海、梦境……像是诅祝一般深深裹住了他的意识,化作缠绕的藤蔓牢牢困住了他。
“莫要、离开……”他缓缓闭上了眼,陷入一片漆黑,口中一字一顿地喃喃,“鬼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捉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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