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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明君作为文官对此的感受还不是太深,但李进身为武官,对上级如此的安排就觉得有点难以接受了。虽然严明君对这个安排作了解释,李进还是有些不服气地应道:“今日便是要见识一下,这被吹上天的海汉民团,究竟是有多厉害!”
严明君也不跟他争辩,只是笑而不语。海汉民团的真身,他也没见识过,不过据说是海汉人一手一脚训练出来的“金盾护运”的武装押运队那些人,他倒是有过一两次的接触。虽说只是海汉训练出来的二把刀,但以严明君的观感来说,那些武装镖师不管是纪律性还是装备,都要胜过地方上的大明卫所军。
“金盾护运”的镖师们着装都是海汉式的短衫,所使用的武器也是正宗的“海汉铳”,铳管上加了刺刀之后,可远攻可近防,至少看起来还是很能唬人的。严明君觉得他们唯一不如卫所军的地方,就是并没有装备盔甲,甚至连棉甲都没有,就仅仅只是一身布衣而已。这要是真的需要作战的场合,受伤的几率无疑会比明军大得多。
不过“金盾护运”的战绩显然要比卫所军好得多,自成立以来,他们所接手的押运任务还没出现过被人劫走货物这类重大事故。倒是试图前去打劫的各路好汉,损兵折将栽了不少人在他们的枪口之下。慢慢的在“金盾护运”的几条固定货运线上,就逐渐没有了山贼土匪的踪影,而这却是负责地方治安的卫所军一直以来未能取得的成果。
传闻中海汉民团都是能在战场上一个打十个的猛人,严明君也的确挺好奇,真正的民团军到底是什么样子。先前在码头上看到护送马力科的那帮武装人员,严明君便以为他们是海汉民团的人,不过后来抽空了问一下刘迁,却听说那些只是海汉驻广办的保镖而已,还并非海汉民团的正规军。
到了中午时分,自有下人取出前一晚置办好的饭食,到船尾的厨房去热了一下,然后送到甲板上供还在高谈阔论的两人享用。吃过午饭之后,两人便各自回到舱房里休息。严明君觉得有些困倦,就和衣上床小憩,这一睡就一直睡到甲板上的喧闹声把他吵醒为止。
严明君趟在床上也听不太真切,便起身去外面看个究竟。走到甲板上发现李进早就站在船舷边了,而正激动得大呼小叫的人就是他。
严明君走过去问道:“李兄何事如此兴奋?”
“严老弟你快看前面河边!海汉人的战船!”李进几乎半个身体都探出了船舷,听到严明君的招呼才缩回来,伸手指向前面的河岸说道:“这船可比水师的船厉害多了!”
严明君照着李进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便看到了前方的江岸边停靠着两艘挂着红蓝双色旗的海汉帆船。他虽然在此之前没有见过海汉的帆船,但也听说过海汉所制的帆船与传统的式样有着较为明显的区别,如今一见之下果然立刻就能认出来,其船身比福船广船都更为狭长,船舷也更高,船帆样式更像是西番的帆船,而船舷一排整齐方正的炮窗也与西番的武装帆船同出一辙。
严明君早年在珠江上也见过水师的福船,大小其实也并不比这海汉战船吃亏,以船的体积而言,甚至可能装得下更多的水兵。然而水师的福船上也才一门正儿八经的火炮,其他的全是佛郎机炮、各种大小火铳以及种类繁多的火器。但海汉人这战船的侧舷有五个炮窗,虽然看不到另一边船舷,但想来必定会是对称的设计,这么一艘船上就装备十门火炮,这种火力的确是很吓人了。
李进突然回过头道:“严老弟,你见识比我多,依你之见,海汉人这船是真有这么多炮,还是摆摆样子,故弄玄虚吓唬人的?”
严明君叹道:“崇祯元年年底,海汉人与大海盗刘香在珠江口万山港一代恶战一场,那一战直接将刘香逐出了珠江口水域,一路退到福广两省交接的地方去了。按照万山岛上亲眼见证此役的目击者描述,当时海汉人的主力战船,应该便是如今你我所见到的这种船了。当时刘香的船只数目是海汉的数倍之多,最后却被打得还不了手,可想而知双方的实力差距有多大了。”
严明君并没有正面地回答李进的疑问,然而他所举的实例已经足以说明海汉战船在性能和装备上的巨大优势——不需要装模作样,这就是实实在在打过胜仗的战船。
李进的表情显然有些沮丧,他应该并非没有听说过海汉水师的战绩,只是想借着严明君的口,来否定一下自己的悲观看法而已。然而很显然严明君的看法也跟他趋于一致,如果仅从船这个因素来看,海汉民团的战船的确是要优于大明水师。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这种看起来十分厉害的武装炮船,海汉民团究竟装备了多少?五条?十条?还是更加惊人的数目?
很快他们所乘坐的船便驶到与岸边海汉战船平行的位置,双方之间仅仅隔着七八丈的距离,基本已经可以看清对面甲板上船员的面孔了。严明君和李进赫然发现,海汉战船上的人员在甲板上站成了整齐的单排队列,面朝他们的方向。这些人员都没有装备武器,全部将双手背在身后,沉默地注视着他们这一列船队。
“倒是有点气势……”李进心里再怎么不舒服,眼睛也还是没瞎,虽然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但他的确已经感受到了对面船上这些人由内向外所散发出的那种肃杀之气,这可不是一般的船员水手所能拥有的气势,只有真正上过战场见识过血与火的军人,才能具备这种杀气。
待船队驶过这两艘船之后,严明君才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此地已经是番禺县了?”
“早就进到番禺县了。”李进应道:“领航的船传了话下来,今天天色已经晚了,就不急着赶路了,在李家庄这里歇一晚,明早再出发赶路。”
严明君追问道:“那海汉人的战船?”
“海汉人自然是明天跟我们的船队一起走。”李进答道:“否则他们刚才就不会停靠在岸边,而是应该加入我们的船队了。海汉的船早就停在这里,并没有加入我们船队的打算,看来这个行程也是早早就定下来了。”
“据说海汉人有一种千里传讯之法,我们在珠江码头出发的时候,他们大概就已经将讯息传到这里来了。算好了我们抵达这里的大致时间,自然就知道船队不会连夜再赶路了。”严明君解释道。
“竟有此事?真的假的?”李进愕然道:“这要是用在战场之上,岂不是让敌人难以招架的绝技?”
“谁说不是呢?”严明君继续说道:“他们在广州设立的办事处,广州所发生的风吹草动,顷刻便能让远在崖州的海汉大本营知晓,制定应对之策,而琼州出了事,要同知广州,却需走海路花费数日工夫,也难怪这次琼州匪乱之后,广州这边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海汉人那边就已经准备好出兵了。”
“海汉人出兵这么快,会不会是他们早就知晓,有所准备?”李进问道。
“海汉人早就知晓?李兄,你那段时间是没有看过公文吧!”严明君摇摇头道:“琼州匪乱之前数月,就已经有了种种预兆,民船频繁在琼州海峡出事,琼北沿岸还发生了多次海盗上岸洗劫村庄的事件。当时琼州府将这些状况呈报上来之后,总督大人大概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还是让琼州府自行解决。结果相信你也知道了,琼州水师几乎全军覆没,而且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水师都没了,海盗要打琼州府还有什么顾忌吗?早就知晓的不止海汉人,当地官府甚至总督大人对此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及时拿出应对之策,被海盗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来如此,看来的确是我消息太闭塞了一点。”李进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自己就是一名大明军人,自然明白明军的现状如何。大部分地方的卫所编制已经形同虚设,连兵员名额都凑不出来,就毋须谈什么战斗力了。水师虽然是正规军的编制,但其状况也比地方上的卫所军好不了多少。李进虽然不是水师的人,但也知道水师的战船有很多都还是万历年间的老古董,近些年特别是崇祯帝在位之后,两广水师根本就没有新船下水。
靠着几十年前下水的老古董,别说跟海汉人的战船比拼,就算日常的巡航执勤也有困难了。难怪琼州水师出动去打海盗,却反而被海盗给一网打尽了。这种身在局中却无力改变落后现状的痛苦,也只有李进这种军人才能更为真切地体会到。
船队在从珠江拐进之流之后没多远,便逐艘靠向岸边。站在船舷边的李进和严明君都注意到,这里的码头堤岸并非青石垒砌,而是一种灰白色的平整材质,似石又非石。严明君也算是有点见识,立刻便认出来:“这是海汉水泥,据说海汉人的官道和各种建筑,都以石为筋,以此泥和水搅拌,融为一体之后修砌而成。我去年到广州城拜会同僚的时候,也在其家中见过用这海汉水泥所砌的花园小径。”
“有钱,真是有钱。”李进虽然不知道海汉水泥什么价,但如果有品级的官员家里也只能搞来一点修修花园小径,那肯定不会太便宜。而人家直接就用来修码头修路,这得到几千几万斤才能做到?
待他们所乘坐的这艘船靠近岸边,船上的水手便向岸上抛出缆绳,岸上的人接住之后,就拖着缆绳在码头上的铸铁桩子绕个活结,然后用带钩竹竿拉住船舷,慢慢将船拖靠到码头上。
两人所乘这艘船靠岸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几艘船已经开始搭梯下人了。这码头上所用的跳板也颇为新奇,并不像寻常所见的那么窄,而是足足有四尺多宽,一头还带着挂钩,可挂在船舷上防止跳板滑脱。跳板表面刻有防滑凹槽,船上的乘客下船的时候也无需提心吊胆会踩滑了脚之类的。大件行李货物从船上运下来的时候,也更为方便自如一些。
两人看到码头上几名力工合力将跳板搭到船舷上,便整理一下衣衫准备下船。不过这时候却有一名身着海汉短衫的人顺着跳板上到了甲板上,一手拿着一个簿子,打量了一下甲板上的人之后,便朝严明君和李进问道:“请问两位,可是严明君严大人,李进李大人?”
“正是。”严明君不明其意,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李进也跟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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