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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大人,请你在这里稍候。”
两人走到营地门口,这里与沙洲上一样,也有壕沟、铁丝网、拒马加上沙包组成的隔断,以及部署在掩体后面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高桥南让冯飞等着,自己下马进去通报情况了。
冯飞注意到这里的营区是标准的军事化设置,不但外围防御设施齐全,明哨暗哨?望塔齐备,而且帐篷之间留有防火带,营地内外都挖了排水沟,这绝非普通商队或民众在野外扎营的把式,民间团练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冯飞从来没有听说过。就算奇山所的明军到野外拉练,大概也不会比这做得更好了。
片刻之后,高桥南便回到营区门口,招呼冯飞入内,不过这马就不能骑进去了。冯飞也意识到这地方不宜再端着官架子不放,当下也爽快地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了高桥南的手下。
代表海汉出面会见冯飞的人选是郝万清,这也是根据海汉的现阶段的战略决定的,其他几人的军人气质太重,而孙长弥是典型的技术官僚,并不善于外交,也就只有郝万清的形象还有点像富商权贵,也善于从谈话当中套取情报,由他出面与本地的大明官员会谈最为适合。
“在下郝万清,是这支船队的负责人,初来乍到打扰到地方安宁,让冯大人费心了!”
郝万清与冯飞见面之后,表现出的态度还是很客气,这让刚才在高桥南那里碰了钉子的冯飞感受到了不小的反差。这主人家的修养,明显要比那凶巴巴的民团头子好多了。不过还有另外一个让冯飞产生好感的原因,就是郝万清说话时明显带着山东口音。
“郝老板是山东人?”冯飞径直便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祖上是济南府出身。”郝万清对于这种问题早有准备,当下很大方地承认了冯飞的猜测:“在下虽然在海外多年,但这乡音自幼跟着长辈学过来,这辈子是改不掉了。”
郝万清这说法倒也不完全是胡吹,海南岛的位置对于大明内陆而言的确算得上是海外飞地,而他穿越之后已经在海南岛待了七年,最近因为北上行动才离开当地,真的可以说是在海外待了多年了。
“本官是青州府出身,倒也跟郝老板算得上是邻居了。”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性,但冯飞下意识地就套了句近乎。
“是啊,在下回到山东,感觉处处都是家乡味道,就如冯大人这乡音,听着就十分亲切。”郝万清闻歌而知弦意,立刻便应声道。论套路,他懂的会的可比这山东乡下的千户多得多,对应自然不会有问题。
说话间已经有下人端了茶水甜点上来,郝万清介绍道:“这是浙江杭州府出产的龙井茶,今年清明之前采摘制成,因其形状而被称为莲心,要三万六千颗嫩芽才能炒制出一斤干茶,市面上也不太容易能买到,请冯大人品鉴。”
冯飞倒是听过浙江龙井的名声,但这名为“莲心”的上等货,他却是从未见识过,当下捧起茶杯品了一口,果然十分香醇,少了寻常喝到的茶叶里那种甘苦的味道。而吸引他注意力的不仅仅是这清香四溢的茶水,这晶莹剔透的玻璃茶杯更是让他爱不释手,可以清晰地从侧面看到嫩绿的茶叶在杯中沉浮旋转,这种观感对他来说是十分新奇的。
“本官以前就听说过海汉玻璃器十分精美,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冯飞将手中这玻璃茶杯慢慢转动,似乎注意力都被其吸引过去了。
“既然冯大人喜欢,等下就让人准备一套玻璃茶具,赠与冯大人。”郝万清一听立刻便主动表态,送礼行贿这种事怕的不是对方狮子大开口,而是找不到机会把东西送出手,既然冯飞表现出了对玻璃器的兴趣,那郝万清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种拉拢他的时机。
冯飞还待假意推辞几句,郝万清已经抢在前头道:“后我们在登州府这地方要依靠大人照顾的地方还很多,这些许心意,就请大人不要推辞了。”
冯飞见郝万清态度谦恭温良,当下倒也不好直接撕破脸皮,斟酌了一下才问道:“本官这次过来,实则有事相询,郝老板你要如实作答,不可有欺瞒之举。”
郝万清拱拱手道:“冯大人请讲,本人一定据实已告。”
冯飞沉声问道:“贵方是何时抵达芝罘湾?可曾派人去过南边烟台山?可与当地驻扎的明军有过接触?”
郝万清摇摇头将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我们的船队是前天夜间到达芝罘湾,因为不清楚这里的治安状况,所以特地在沙洲上设置关卡,布置了一些护卫人员,以防土匪流寇进来捣乱。我们没有派过人去南边的烟台山,更没有见过当地驻扎的明军。”
郝万清这番话其实是有两层意思,一是说明自己在此之前没有与明军发生过接触,二是表明己方在外面部署武装人员的意图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至于冯飞信不信,能信几分,这就不是郝万清能够控制的事情了。他只能根据冯飞的言语表现,来推测对方目前掌握了多少信息,再由此来做出恰当的对应。
冯飞皱了皱眉,对方的回答可谓是滴水不漏,把关系撇得十分干净。但作为目前唯一的嫌疑对象,冯飞也并不能完全相信郝万清给出的答案。这烟台山前后失踪的两批人都找不到下落,他又怎能放心跟这帮外来者接触。
郝万清却是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得很,假意问道:“冯大人,烟台山的驻军是出了什么状况吗?”
冯飞看了一眼郝万清,却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端倪,这事目前还是军中机密,在拿不准海汉人是否与此事有关的当下,冯飞自然不会轻易向不相干的外人提及其中细节。
冯飞没有回应郝万清的问题,而是另行发问道:“郝老板,你弄出这么大支船队,带了如此之多人手北上山东,想必花销不少吧?就靠着卖这玻璃杯,能把这费用赚回来?”
郝万清道:“玻璃器只是我们海汉经营的诸多商品中比较出名的一项而已,其实我们赚钱的买卖还有很多,冯大人慢慢就会知道。另外我想说明一下,我们这次北上来到山东,不仅仅只是为了在这里做买卖赚钱,还有另一个目的。”
冯飞道:“但说无妨。”
郝万清道:“我们听说登莱地区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经历了战乱,在这附近有数以十万记的民众因为战乱流离失所,成为难民,而官府因为种种原因,对这些难民提供的赈济力度也很有限,所以我们打算出一份力,协助官府给战争难民提供粮食和生计,对这些人重新进行安置。”
“你是说……你们要出钱出粮,赈济登莱两地的难民?”冯飞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又问了一遍。
“没错。”郝万清肯定地回答道:“不过这还需要地方官府给予方便和支持,引导难民到芝罘岛来接受我们的帮助。”
冯飞想想不对,又追问道:“这芝罘岛不过弹丸之地,又能容得下多少难民?”
“芝罘岛小是小,但万八千人还是容得下的。”郝万清对此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说道:“再说我们收容难民也不是只进不出,积累一定数量之后,就会用船送到南方去安置……”
“你等等!”冯飞听到这里打断了话头道:“送到南方去安置?难道你们不打算在山东本地安置难民?”
郝万清笑道:“冯大人,我想请教一下,目前山东……算了,就只说登州府和莱州府两个重灾区好了,这两个地方的战争难民大概还有多少?”
冯飞哼了一声道:“此事乃朝廷政事,你一介商贾打听这种消息,未免有点逾矩了!”
郝万清却并不理会冯飞的警告,自顾自地分析起来:“根据我们从各种方面了解来的信息,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一年多,但这两地因为战争失去家产,目前在外流浪的难民,至少也还有将近十万人之多。这些人没有钱,没有生产工具,没有土地,没有办法养活自己,只能靠官府救济和乞讨为生,其中一部分人可能已经沦为土匪流寇,祸害乡间,让那些试图自行恢复粮食种植的百姓也没有办法重新组织生产。官府救来救去,粮仓空了,但灾民却没见减少,治安状况却在日渐恶化,想必官府的压力也不小。”
冯飞越听眉头越是皱得厉害,这并不是因为郝万清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恰恰是因为他所说的几乎便是目前登莱地区的现状。地方官府所能做的仅仅只是提供一些粮食赈济,而没能有效地组织起战后的重建和恢复生产,以至于这两地的难民在战争结束一年多之后仍然难以重建家园,给地方的治安和物资供应都造成了非常大的压力。
但地方官府有什么办法?朝廷没有足有的资金、粮食和人员来组织战后重建,冯飞只是个千户,面对这样的局面除了绝望也别无他法,只能任由那些找不到生计的难民自生自灭了。期间也不是没有地方上的士绅开仓放粮,但后果往往只有两种,一是被蜂拥而至的难民吃穷,二是引来山贼土匪,好事没做成,反而成了贼人洗劫的对象。
这种事多出几次之后,就没有哪个大户再愿意替官府分担压力了,而且登莱地区在战后恢复粮食生产的地方极少,很难一次购入大量粮食,就算有人想替官府买些赈济粮也无从下手。郝万清不是第一个表态说要替官府分忧的人,但冯飞对于这种赈灾能否起到作用却是持怀疑态度。
“郝老板,你可知此事说来容易,但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冯飞泼冷水道:“你们想把人运回南方安置,只怕到时候人没运走,就先将你这船队吃空了!”
郝万清心道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当地方官的做事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才会造成战乱结束一年多之后仍然没能恢复生产的混乱状况。论起赈灾和组织移民,海汉所拥有的经验肯定是奇山所这种地方机构的百倍不止,想当初海汉从安南一船一船往海南岛运人的时候,安南的状况可比如今的山东要乱多了。高效有序的组织能力,比起官府的夸夸其谈要有用多了。
郝万清道:“能不能把人运走,那是我们的事情,但我们所能做的,应该可以帮助官府解决很大的难题。冯大人,我们不需要你出钱出力出人,只要你装聋作哑,不要干涉就行。如果冯大人愿意合作,日后还有好处奉上。”
冯飞要说一点都不心动那肯定是骗人的,这奇山所辖区内就有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民,战后这一年多没少给官府找麻烦。要是能将其清理干净,那冯飞的日子肯定要比现在舒坦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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